主仆二人也来不及多说太多,因为正堂到了。
一进屋,张东升这便收敛起自己一身的傲骨英风,规规矩矩的向自己的父亲和每一位叔伯见礼。
“不孝的东西,跪下!”
又是老套路。
张东升倒也熟练,闻言出溜一下就跪到地上,臊眉耷眼的不吭不响。
“你呀你,你这个混账玩意,整日游手好闲还则罢了,可你这次可是把你的玩伴给坑惨了,你知不知道,万一这事兜不住,这你几位叔伯家的少爷,都因你遭了大罪。
我,我恨不得打死你,拿你的命来抵罪,换你几位叔伯心安。”
说着,张东就抄起摆放在桌子上茶碗旁的藤条,对着张东升就是一顿好抽。
疼的后者满地打滚,连呼知错。
“好了好了。”
几位来上门问罪的同僚一看,得,老张又开始上演苦肉计了,老弟兄们到底几十年交情,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老张把儿子抽死吧。
能抽个七八下,张东就被拦了下来。
就见张东挣扎着,一副在青楼喝完花酒抢着买单的揍性叫嚷:“老李你松开我,我他娘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老李看看自己的双手,心说自己现在那么大力气了?
压根就没碰到你,做做样子而已。
眼看自己身旁几个老弟兄有想要撒手的趋势,张东赶忙扔下藤条,恨恨的一跺脚,指着张东升的鼻子骂道。
“罢了,今天看在你几位叔伯的面子上,为父就不揍你了,还不跟你几位叔伯道谢。”
男主角张东升这会也顾不上疼了,马上跪直身子挨个磕头。
“侄儿东升,谢过几位叔伯。”
“行了,贤侄快快起来吧。”
打也打过了,戏也落了幕,张东升就算杀了青,老张同志一摆手:“滚回屋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得,感情我就是过来挨顿揍。
张东升讪讪,忙打地上爬起来就往后院跑。
他这一走,正堂里的几个老家伙才算开始说起正事来。
“查没查,这个新上任的刑房主簿,是个什么背景?姓甚名谁?”
不说案件本身,先打听办案人是谁,这种优良传统算是贯彻了我国几千年。
‘爹,我出事了。’
‘出啥事了,哎呀,这可处理的狠。’
这叫法治。
‘爹,我出事了。’
‘出啥事了,别怕,爹给你找人。’
这叫人治。
溯源往上,自有法一字起始,几千年的王朝时代,都是人治,从未有过法治。
毕竟,只要有超脱在律法上的特权阶级在,法治就永远不可能存在。
“不知道,来的很突然,而且特神秘。”
老李皱着眉头叹口气:“昨晚我请了应天府其他几房的主簿吃了顿饭,席上打听了一下,他们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估计来头不小。”
皇帝要隐瞒大皇子身份的事,随着大皇子的易容,应天府上下哪个不深知帝心?
就算有不懂的,陈绍也下了封口令。
谁还敢吐露一个字。
就算私下里,谁又敢保证列席的人里面,没有锦衣卫或者西厂的卧底?
没人愿意拿官帽子或脑袋冒这种风险。
“陈府尊那边也没有透露过?”
论品轶,陈绍跟各部侍郎平级,是正三品,等同各省布政使。
张东只是吏部四品郎中,自然要唤府尊这种敬称。
“没有,一句话没说,请他吃饭他也推脱没空,看来,应该是知道昨天过堂的事,不愿意插手。”
张东眉关便紧锁起来。
“哎呀,这可难办了。”
站起身负手来回走动,苦思平事之道。
“老张,你也别太慌,好在现在的证词对咱们有利不是。”
另一个老孙站了出来宽慰道:“依我说,趁着现在咱们这边还占点优势,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先倒打一耙。”
主动出击,倒打一耙?
这一句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伙的眼都亮了起来。
对啊,坐等那刑房查案,早晚会有漏嘴的证人出现,既然如此,不如先把这个案子的性质翻过来,找一大帮买通过的证人,钉死了那小二的罪,到时候,迫于官府的颜面和威望,应天府能承认自己办了冤假错案,自己推翻自己?
既然错都错了,那就干脆一错到底。
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
“酒肆小二意图盗窃,盗窃不成反诬一口,还敲断自己的腿讹诈令公子,三宗罪加起来,杀头都不为过。”
老孙狠狠的说道:“只要人死了,将来就算翻案还有什么意义?
那这个案子就定了性,永远不会翻过来。”
这条建议听的张东双眼发亮,兴奋的击节赞叹:“好你个老孙,不亏是在大理寺做差,这律法上的小套路,还是你精通,成,就依你的意思,咱们来个主动出击,咱们来当这个原告!”
几个人随后就着如何变被动为主动,黑变白这事说的越来越开心,从头至尾,从没有一个人想过,那个名叫马小宝的小二的命!
或许他们想过,但他们不在乎。
一旦子孙犯罪,当爹的在吏部为官考评上,是要记下一笔,终身进步无望的。
比起自己的官帽子来,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命,很重要吗?
很难想象,这还是建文十年的官。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这从不是一句空话。
人命在这群封建官僚的眼中,并不比草芥金贵多少。
而此时刚刚抵达应天府刑房的朱文奎,开始了其第二天的当差生涯。
却不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只多么可怕的人性猛兽。
朱允炆为他准备的这道严峻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