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今要办寿宴,在翡冷西餐厅。
周岳收到消息的反应是:行啊,还真是积年的妖怪多作怪。死了百来年的老太婆了,过的忌日比生日还多,还办起寿宴来了。
周思诚的回应是:一定要来。
结果还是迟到了。
翡冷在华锡大厦三十六层,夜色透过玻璃,有种迷离的错觉。姒今坐在周思诚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这里紧邻外滩,观光游轮布置得灯光熠熠,背后是十里洋场不夜的灯光,恍恍惚惚,仿佛是行驶在海市蜃楼间的一艘船。
她今天穿着他给她准备的蓬蓬外套,乍一看居然觉得乖巧可人,和周念如出一辙,几乎能以假乱真。但她浑然不在意,泰然自若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好像本来就该这么穿,就像她觉得,本来就应该办寿宴。
她望着窗外,突然开口:“小和尚怎么不来?”
“孙叔刚到上海,水土不服,感冒了。”周思诚如实回答,答完之后留了个心眼。她喊小和尚,他却喊孙叔,辈分上不知矮了多少截。
姒今哦了声,又问:“禅青身体怎么样?”
这回他刻意没叫青叔:“医生说不乐观,七十岁的人了,什么病都难好一点。”
姒今不说话了。
周岳还没有来,话题又这么断了。两个人干等着不是办法,周思诚主动跟她闲聊:“没有穿我给你买的鞋?”
“这双不是吗?”
周思诚向下瞥了一眼,还真不是。他虽然比照着周念的风格给她买了衣服,但在鞋子上是没有做手脚的。高跟鞋、皮靴买了好几双。没想到她不知在哪找到一双雪地靴,大概是周念哪次新买了落在他家忘了拿走的,正好合她的脚。
一双白色的,有流苏的雪地靴,周念穿这种鞋走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姒今这么飞扬跋扈的人,周思诚联想了下她穿着这双鞋,盛气临人地把人踩在地上。威风,太威风了,一雪地靴把人给碾死。
周思诚收了讥诮的笑,问道:“其他的不喜欢吗?”
姒今皱了皱眉:“我穿不惯有跟的。”
周思诚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女孩子还是穿高跟的好看。”
姒今挑起眉:“哦?”
周思诚本来只是自言自语一句,以为她会一如既往地爱答不理,没想到这回却像上了心,拿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看得人才叫悚然。
但转念一想,她大概从来没有过过正常女孩子的日子吧。第一世的时候为乡里不容,年纪轻轻亡命天涯,最后惨死;第二世短短几个月,在寺庙度过,小小年纪就长伴青灯古佛,居然还是不得善终。今时今日终于又回到阳世了,连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穿衣吃饭都不明白,别说享受青春享受人生了。
这么看来,他居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沉默了有一会儿,周岳才到。
一起到的还有他家的哈士奇,也不知道是怎么弄进的餐厅。周岳捧着哈士奇,两个头一起冒出来,一时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狗。哈士奇不懂看人下菜,冲着姒今嗷了好几声。
周岳心里暗爽,这狗太他妈给他长脸了,让这女人再横,冲他横,还不是被一条狗吼得没脾气。
人到齐了,菜一道道上来。上到主菜的时候,姒今搁下叉子突然不吃了。金属的叉子和瓷器相碰,清脆的一声。哈士奇坐在她对面,伸着舌头喘气,一时间分不清是哈士奇还是哈巴狗。
姒今脸色不妙。周岳这时候才知道怕了,狗腿子一样给她拱了拱手:“老佛爷,姒奶奶,生日快乐啊,happybirthday。”又怕她这个清朝人不懂现代人的茬,加了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姒今抬起眼,周岳还没接到她的眼风,旁边的哈士奇先嗷嗷嗷叫开了。不仅乱嚎,还满地乱蹦。没一会儿就有经理过来处理,客客气气把周岳给请了出去。
结果一顿寿宴才吃到一半,客人骤减一半。
周思诚默了片刻,接过她的刀叉,帮她把一块牛排分好了:“吃不惯么?”
地方是他提议的,周念过生日爱来这里。不是他刻意为难她,而是姒今吩咐过,一切必须按她这个年纪正常小姑娘的生活方式来,他就比照着周念的爱好替她打点,从穿着,到爱好。
姒今听了,居然有点触动,接过叉子咬了一块肉,像在嚼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竟然能瞧出几分委屈。周思诚觉得惊奇,姒今却浑然不知,一块一块机械地吃下去,面上没有任何对这盘牛排味道的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