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池湖水如画,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跳跃的金光,波水粼粼,漾着醉人碧水,倒映着岸上青翠曼曼,枝条袅袅,并着高处的琼楼玉阁,倒像海市蜃楼一般,虚晃在水底那般不真实。
如意只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量俯冲而来,潜意识里伸手想够着什么,细润的掌心却抓到一支脆弱的柳条儿,掌心处传来一阵摩擦的刺痛,转眼间,那柳条上的绿叶儿沿着如意的掌心尽数卷曲成团,然后落了下来,如意手上一空,再找不到任何支撑的力量。
鄂贵人惊叫一声:“如意姑娘!”她赶紧伸手去拉如意,如意的手微微搭上她的腕上,碰到那串南国红豆手串,却是滑润润的握不住,鄂贵人身边的两个小宫女见她倾了身子去拉如意,连忙去扶了鄂贵人,那个撞人的小太监早溜的无影无踪。
“快,快去拉如意姑娘!”鄂贵人的声音明显带着急色,只是那急色之后却是一声得意的轻“嗤”之声,其中一个小宫女听命又去拉如意,那小宫女往如意身上一扑,反而更添了重力,让如意再站不住脚,身子往后一斜,如意惊呼一声,“扑通”一下,人就跌入水里,打破了湖水底下虚幻的倒影。
“哗啦啦……”鄂贵人腕上的手串被如意一拉红绳断落,一颗颗红豆滚落下来散开四处,鄂贵人大惊,急忙蹲下身子就去捡红豆,有许多红豆落入水中,她甚至不顾池水之深,脚往向一迈就走入水中,伸手就想捏住那渐渐沉落的红豆,只可惜红豆下沉的速度远快过于她伸手的速度,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颗红似血的圆豆隐没在水中,眼里有泪划过,她自吟了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个小宫女赶紧将手张到嘴巴上回头大声惊叫道:“不好了!如意姑娘落水啦!如意姑娘落水啦!快来救人啊!救命啊……”
“鄂贵人,你快上来,这池水极深你若掉下去可怎么的好?纵使你想救如意姑娘也不能以身犯险啊!”另一个小宫女拉着鄂贵人的衣袖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叫道。
太后听到那清华池畔传来呼救之声,唬的连手里的茶盏都打翻了,溅了一地的茶水,身子晃了晃了,脚一软声音颤抖道:“快!快扶哀家过去看看!”
皇后连忙合上手里的青瓷茶盖,站起身来就扶住太后,又回头吩咐文心道:“文心,你熟悉水性,这会子还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去救人。”
文心手脚倒快,大跨步的跑向清华池边,只见鄂贵人正呆愣愣的盯着水瞧,那眼里早包了一汪眼泪,她也不说话,一头扎进水里就去救人。
如意只感觉自己的身子骨碌碌的直往下沉,大脑在瞬间被汹涌而至的冷水淹没,只留下苍茫的一片空白,理智告诉她她不再乱划乱动,记得曾经自己在苗疆的时候也落过水,被骆无名救上之后,骆无名还警告过她,落水之后千万不能拼命乱挣扎,要冷静的将头顶向后,口向上方,将口鼻露出水面,这样自己就能呼吸了。
如意在短暂的惊惧之后按照骆无名教的法子,身子刚要浮出水面,就看到一个身着淡色宫装的女子朝着自己游了过来,待那人游近时,如意一惊,原来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文心。
如意在水中无法说话,文心伸手就来拉她,她想往后退去,但人在水中身不由已,手被文心轻轻拉住,文心拼力一拽,自己的身子往文心的身边动了动,文心好像没了力气般的忽地一松手,如意身子往后一飘,人又要沉落下去,她慌乱的想要拽住文心的衣角,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怎么也挣扎不上来,回头看去,却被水草缠住了脚。
一种窒息的死亡逼近如意,她无法呼吸,文心的身影越来越近,一个猛子文心潜入水底,好似要替她解开缠绕在自己脚踝上的水草,可她明明感觉她在水底用力的拖住了她,那水草一层层的缠的更紧了。
水里有气泡在翻腾,如意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往下沉,她清楚的知道文心是来杀她的,皇后和鄂贵人联手想治她于死地,还是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治她于死地,看来这两个女人是恨毒了她。
身子裹着层层纱衣,纱衣浸透了水裹的她的身子益发的重了,文心还在水底努力的拉住她的脚,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透支。
鄂贵人要杀她,她还能知道原由,必是慕容家指使的,而皇后,皇后为什么要杀了自己,虽然慕容中是太子党,但太子身边还有强大的厉家做支撑,皇后完全没有必要受制于慕容中而这样迫不及待的治她于死地,皇后一再打探娘亲的消息,这当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之情。
渐渐的,她开始无法思考,身子虚脱的再没有动弹的力气,难道她真的会死在清华池,她大仇未报,她怎能死,还有玄洛,她答应过玄洛要给他一生一世,可是纵使她是重生之人,她也不是万能的,她也有这无助的时候。
忽然,眼前亮过一道白光,那白光明亮的晃眼,她看见一张脸,一张风神俊朗的脸朝着她游了过来,是玄洛么?隐约的她看见他头上的束发紫金冠,冠的正中间嵌着一颗樱桃大小的鲛人红泪,当初太后送了那支嵌着两颗鲛人红泪的翠珠给她时,她就明白了三分。
鲛人红泪除了她有,也就是莫离忧和莫离澈各有一颗,这是图然国进奉的供品,传闻鲛人泪五十年才得一颗,可想而知是有多么的珍贵,前世这四颗鲛人红泪有三颗落入莫离云之手,其中这红泪珠翠莫离云赏给了沈秋凉。当时她不太在意些这些珍珠宝物,也只一笑置之,不想今生太后竟将这东西赏赐给她,她有些怀疑太后的打算,兴许太后有将她许配给七皇子或者太子的打算。
如意只感觉身子一轻,七皇子已经解了她脚上水草,一双大手轻轻从后面托住了她,她轻闭上眼,意思混沌间,她感觉自己发上一松,发丝散落正随着他在水里浮动。
岸上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如意在水里只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温柔的托住她的后颈,将她的头送入湖面,她想睁开眼,眼皮却有些无力,只听到人惊呼道:“太后……如意姑娘,如意姑娘被七皇子救上来了……”
太后赶紧命人接过如意,将她平放到青青杨柳岸堤之上,皇后眼里有掩不住的失望和愤怒,她怔怔的盯着如意,希望她已经溺死了,眼里的恨意和不甘似流星闪过,旋即她回头大叫一声道:“快,快去准备干净的衣裳,再烧些热水,虽然天气热,但也是夏末了,这湖水可冰凉的很……”
皇后话还未完,太后又急唤道:“如意,如意你怎么样了?”
莫离忧伸手探到如意鼻息底下,他急促的呼吸稍缓过来一些,又帮如意按了按胸口,如意吐出一口清水缓过神来,缓缓睁开眼睛,莫离忧清亮的眸子里溢上一层喜色,他轻唤一声道:“如意……。”
太后伸出缕了缕胸口,长舒一口气道:“这下可好了,可把哀家吓坏了。”
如意刚刚转醒只觉得累的很,气息微薄如空中漂泊的一缕游丝,仿佛随时都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风吹过,她觉得浑身一片冰凉,原本苍白如纸的脸益发白的几近透明,莫离忧在她耳边又轻唤了两声,赶紧将她抱在怀中,她柔软的湿润的身子好似一阵轻风,他从来没有这般悸动和焦虑过,他将她紧紧贴在胸口,恨不能将身上所有的热量都传递给她。
鄂贵人手里紧紧的握住那断了的红豆串子,泪流不止,她身边的小宫女微拉了拉的衣袖道:“主子,如意姑娘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太过伤心,瞧你的裙子和鞋子都湿了。”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鄂贵人只冷冷道:“还不赶紧回去将这湿衣服都换了,莫要受了风,反累得皇帝担忧。”说完,又满是慈爱之色的看着如意急急道,“离忧,赶紧将如意带回寿康宫。”
莫离忧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替她换了那身冰凉的湿衣服,如意冷的发抖,抬眼看着他满是急色的脸,又见他紧紧抱着自己,想到太后的打算,心内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动了动身子轻声道:“七皇子,这于礼不合,快放我下来,臣女没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么多?”莫离忧低眸看了她一眼,语气虽有几分薄责却是充满了怜惜之意,如意有一刹那的走神,恍惚他头顶上的那枚泛着水光的红泪珠在日光下光彩耀目的让她睁不开眼,而她头上戴着的珠翠早从发上散落掉进了湖水里,焉知不是天意?
她本就不想戴红泪珠翠但不忍也不能忤逆子了太后的好意,虽说君恩如流水,太后待她的好何赏不是流水,若要杀莫离云,对付那些想要害死她的人,太后或者可以成为她有力的臂膀。
他将她抱回寿康宫,早有宫女急忙上前扶住了如意,又将她带进浴房,当冰冷的身子融进温暖的水中,如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人已经完全回转过来,今儿幸亏有他,不然也是难逃一劫了,但一想到太后的心思,她又觉得有些烦难,如今父亲还滞留在宁西未归,她和玄洛亲事未定,这心里总是悬着,不过想来太后也不会迫不及待的就将她配给七皇子或者太子。
其实太后真是多虑了,以皇后对她的恨意怎能允许自己成了她的媳妇,她只要稍微做些功夫,自己便可躲过一劫,倒是如果太后的心思是在七皇子身上,却有些棘手,不过牛不喝水没有强按头的道理,她也无需太过担忧,如今太后将她留在身边,除了因为她能合太后的心意,还有就是太后存了试探观察之意,以太后的智慧必不会轻易相信于一个人。
她这边自想着,太后已经恼怒万分的传了一干人等问话,鄂贵人换了衣服就赶了过来,泪戚戚的跪下道:“臣妾与如意走在清华池畔,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冲撞过来,这才害得如意落到水里。”
鄂贵人身后的小宫女宝玲伏在地上磕头道:“都怨奴婢,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如意姑娘,鄂贵人为了救如意姑娘不不惜以身犯险,跳进水里……”
太后满腹狐疑的盯着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眼不经意从鄂贵人脸上掠过,声音却冷淡到让人觉得心惊:“哀家有问你话了吗?”
宝玲只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眼里闪过深深惧意,鄂贵人见太后动了大怒,回身恨恨的扫一眼宝玲,宝怜抬手就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那一下扇的极重,右边脸颊顿时映上了五个红掌印,她哭着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鄂贵人啜泣道:“是臣妾身边的奴才不懂事,臣妾管教无方,还请太后责罚臣妾,太后千万不要气坏了自个的身子啊。”
皇后闷坐在一旁咬着唇冷静眼旁观,心里却是暗潮汹涌,只为了一个小小的沈如意太后就这样兴师动众的审问人,幸而这沈如意没事,若果真死了,太后难道还要让人给她抵命不成?忽转念一想,如果沈如意真的死了,太后为平息事端,必会找个人顶了罪给宁远侯和百姓们交待,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再牵扯到后宫之中,就算是皇帝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来查,这些事若查下去怕是牵扯太多,现在前朝不宁,不管是太后和皇帝都不想再引起后宫动荡。
想着,她反放了几分心,又瞧着鄂贵妃如娇花雨露的跪在那里,不胜哀愁的样子,她觉得大为刺心,后宫之事比天下大事也不差什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过是利益二字罢了,她轻抿了抿唇齿,叹道:“太后息怒,鄂贵人不会游水却还在生死之际想着要救如意,别的不论,单凭她这一份舍已为人的心就叫人感动,她身边的奴才是从苗疆带过来,刚入宫不久有失了礼数也是有的,太后再不要为这些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太后目中有此许阴翳,端起茶来微抿了一口淡淡道:“哀家听闻你身边的文心是在江边上长大的,还有个浑名叫小鱼儿,水性儿极好,怎的连个人也救不了,若不是离忧,岂不害了如意性命?”说完,她的眼睛在皇后脸上逗转了几下,脸色却平静了下去。
皇后见太后竟有疑她之意,脸上的错愕几乎难以收住,抿嘴思量半晌,唇边扯出一个冷戾的笑来,站起身子对着太后福了福缓缓道:“太后息怒,自打臣媳入宫以来文心便一直在跟前服侍,她也不知有多少年都没下过水,再好的水性儿也要生疏了。”
文心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带着颤音道:“是奴婢没用,那清华池里水草太深,缠住了如意姑娘的脚,奴婢想替如意姑娘解开,无奈奴婢猛地下水竟不知自己早不是当初的那条小鱼儿,差点不曾淹死在清华池中,奴婢死不足惜,倘若因此而延误了救治如意姑娘的时间,奴婢真真愧死的连葬身之地也没有了,这会子奴婢甘愿领了一切责罚,再不敢说一个不字。”
太后眉头蹙了蹙,似乎早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她将鲛人红泪送给如意,在这宫里除了太子,就是七皇子拥有她赏赐的鲛人红泪。
太子已有正妃和几个妾侍,如意乃天纵国福星,皇帝已打算封如意为福瑞郡主,断不可能嫁给太子做个妾侍,而有可能的其他皇子除了离忧,没人拥有红泪,所以皇后必是自作聪明的以为她有意将如意许配给离忧,兴许是因为她忌惮如意太过聪明一旦成为七皇子妃就让离忧如虎添翼,这才下了狠手。
其实太后哪能知道皇后下狠手的真正原因,那是皇后心底最隐秘的事,除了文心和厉皇后之父厉元傲无人得知,太后只以为皇后太过浅知薄见,不懂得自己将此事摆到明面上的真正用意,离忧虽好,也是她嫡亲的孙儿,她虽疼的紧,但总不及疼太子那般。
太子是从厉家皇后肚子里生出来了,就算为保厉家一世繁华,她自己也会极力扶持太子登基,只可惜太子倒像个扶不起的阿斗,论才智果敢,聪明决断半点也比不上离忧,甚至都比不上离云和离楚,皇帝在心底已存了废掉太子的意思,若太子一倒,整个厉家的势力也会随之倾塌,这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事,她想让如意嫁的不是离忧,而是离澈,若不是离澈有了正妃,她早就让皇帝赐婚了。
现在的太子妃自小体弱多病,有心悸之症,当年太子为娶此女与皇后打了不少饥荒,如今太子妃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据御医回来报说依太子妃的体质不易受孕,普通女子生孩子已是鬼门关上走,而太子妃生孩子恰是跌进了鬼门关再走不回来,左不过一月就是太子妃的产期,到是她一死,太子妃位置空缺,她就可以正式让如意入主东宫为正妃,她看中如意喜欢如意不仅仅是因为如意聪明,更因为如意像当年的自己,若有如意辅助太子,兴许太子登基会顺利一些。
她迟迟未跟皇后提及此事,不过就是想暗中观察如意,因为不管如意有多聪明,她首先必须是个忠于自己的孩子,否则就是养虎为患,所以她必须谨慎,将红泪赐给如意就是断绝了除离忧以外其他皇子的念头。
再者按私心藏奸,其他人必会以为自己有意将如意这个福星许配给离忧,到时离忧成为众矢之的,也可暂解了离澈之困。
对于离忧,她其实也很喜欢,只可惜他不是从厉家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他有一半楚夏人的血统,虽然玉贵妃待平阳有恩,但楚夏国对天纵国虎视眈眈,楚夏王暗中支持玉贵妃助离忧称帝为王,这不仅是皇帝,也是她最忌惮的事,皇帝迟迟不废太子也是为此,因为没有一个帝王喜欢他国将手伸到自己的国家来,这不仅是一种觊觎,更是一种威胁。
其实抛却这些,离忧倒确实是未来天子的最佳人选,这点她不得不承认,就连皇帝也在犹豫之中,她时常在想自己是否错了,究竟是她厉家的一世繁华重要还是这莫家的大好江山重要?午夜梦回处,她也不得答案。
她眼光从皇后脸上扫了扫,缓缓道:“幸而如意没事,这件事到此为止,哀家也不会再追究了,你们都退下吧!闹了这么长时间哀家也乏了。”说着,眼神一凛,环顾了众嫔妃,一字一眼道:“记住!哀家眼里容不得那些脏东西,若它朝谁起了那些个不该起的心思,哀家绝不姑息。”
皇后一怔,蓦地抬头正迎着太后布满寒意的双眼,她干涩一笑,又低下头来缓缓示了礼淡淡道:“臣媳告退。”
鄂贵人双目红肿,心内又痛又恨,痛的是他亲手为她串的红豆串断了,恨的是她没能助他治死了沈如意,今儿太后为沈如意动了怒,她再不敢多言,只跟着皇后身后退下了。
出了康寿宫,鄂贵妃只觉得心烦难耐,她在这金丝牢笼里待的受够了,什么时候她才能回到他身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那一夜皇上翻了她的绿头牌,她侍寝帝王,她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也只能效仿汉宫飞燕,选择月事来潮之际与皇帝交欢,当交欢之后,她面对皇帝倒爬出那锦缎绣被,敬事房的太监拿披风裹着她尤带着承欢雨露的身子,刚背到门外,就听见敬事房总管太监问皇上道:“留不留?”
当时她不懂,慕容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懵懵懂懂之间,她恍惚听到皇帝冰冷的话语:“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