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来,破月不是没想象过他回来的情形。也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了,慕容怎么办?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都会心疼不已。但纵然盛情难却,她却一直很清楚,也很坚定。她知道,感情里没有心软,没有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次慕容表白后,他们也一直保持着好朋友的距离。
她甚至想过,或许过个三五年,又或者哪日真的找到步千洐的尸体,她也许会接受慕容,也许不会。也许就此一个人浪迹天涯。
可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他连问都不问,就替她作了决定,判她死刑?眼瞎了又怎么样?断手断脚又怎么样?纵然他今日不是武功绝顶,他当日能为了她不顾性命,难道她就会嫌弃他?
又或者,兄弟情在他心里,比爱情更重?
转念又想起赵陌君所说,他手脚筋都被人断了成为废人。可他方才却轻描淡写只字不提,只怕她和慕容愧疚吗?
她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仿佛尘封了一年,血脉深处因他而起的阵阵悸动,又开始复苏。如同又回到他刚刚失踪时,自己日思夜想,想的都是他俊朗的容颜散漫的笑容,想得心都要碎掉。
百般激烈的情绪,悄无声息交织心头。所以当步千洐二人回来时,破月脸绷得铁青,甚至未察觉到,自己正目光愤恨地死死盯着步千洐。
约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狰狞的表情,他二人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别开目光,跃下屋顶。
慕容想起一事,忙道:“大哥,我先带你去见靳断鸿。”
他提到师父,破月这才回神,也点了点头说:“对!马上去。”
步千洐震惊道:“师父,他老人家没死!”
慕容点头,步千洐将他手一抓:“快走。”
破月抢上一步:“我也去。”
步千洐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慕容仿佛听到心头有人重重叹息,口中却缓缓道:“这一年来,都是月儿在照顾靳前辈。她如今是靳前辈的关门弟子。”
步千洐和破月都沉默着。
慕容将破月的神色看得分明,心底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痛不堪言。他恍恍惚惚地想,大哥回来了,太好了。他应该很欢喜很欢喜的。
只是,他以为能等到的,原来还是等不到了。
很快便到了靳断鸿休养的宅子。步千洐三两步抢进去,推开内室的屋门。破月和慕容紧随其后。
烛火摇曳,床上的老人原本阖目沉睡,骤然寒风灌进屋子,他咳嗽两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登时惊喜交加。
“千洐!”他挣扎着坐起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步千洐“扑通”一声跪倒,连磕重重的响头。破月见状连忙抢过去,扶住靳断鸿枯树般的身体,轻抚他的背。
外间守着的仆童立刻送来热水和煨好的汤药,靳断鸿却摆摆手:“不必再喝了,哈哈!”眼圈却已红了。
步千洐亦是双眸含泪,起身在他另一旁坐下,抓住他的手:“师父,小容已都对我说了。徒儿不肖,不能侍奉跟前。今后徒儿自当陪伴师父,让师父快些好起来。”
当日在无鸠峰上,步千洐虽然同意将靳断鸿囚禁,但终是出于民族大义。
昔日他与靳断鸿师徒情深,几乎当他是父亲。此时又听小容说皇帝已经审问过他,并未定罪,而他随时会撒手人寰,步千洐自然放下对君和国的敌意,全心全意。
靳断鸿听他言语真挚痛切,笑道:“你不要自责,这一年来有月儿照顾我,我过得很好。现下……你不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咳咳,她才是。”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吭声,靳断鸿喘了口气,看着他们身后的慕容:“诚王,我有话想对两位徒儿说。”
慕容看着他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扶着靳断鸿,这幅画面略略有点刺眼。他点点头,转身出屋回避。
他走了,靳断鸿先是眉目慈祥地看着步千洐道:“千洐,你的眼睛可大好了?”
步千洐在师父面前不愿隐瞒,便将这一年的遭遇,清楚说来。只是提到菜农,简单带过,也不提自己曾经到过帝京的事。破月听他亲述手脚筋被人挑断,还是心头剧痛,默默望着他。他几次与她目光交接,都是波澜不惊地移开,仿佛当她隐形。
靳断鸿听完,喜道:“极好!不知是哪位高人,你这孩子,终究……咳咳,福泽深厚。”他老于世故,早将两个徒儿尴尬的神色收在眼底。虽他劝过破月跟诚王好好过,但每次破月都只说:我要等阿步。此刻真的见到徒儿回来,他的心自然还是偏向步千洐多些。于是他将两人手一抓,重叠到一起。
两人都未料到他有如此举动,微微一惊。破月没动,步千洐却要抽手。靳断鸿手劲一紧,虽力道不大,步千洐却不敢硬抽了。
破月的手背与他的掌心相贴,明明平静而无声,她却分明感到一股强烈的悸动,从肌肤相贴的地方,重重袭向她全身、袭向她的心头。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只关于步千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