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出去,张全中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平伸到书案上方,先将十指缓缓张开,然后快如闪电般在空中一抓,接着放在鼻端无声地嗅着。
“捕风捉影之术”亦是奇术中的偏门,与“天眼通、天耳通”近似。
大自然永远是“活着”的,唯有与之气息相通,才能遥感未来,通晓阴阳。
“大、凶、兆!”张全中脸色大变,如丧考妣。
古往今来,风总是无声无臭、无私无畏的,它究竟带来什么样的讯息,那就要看捕风者的修为高低了。
站在这里,大明湖水拍打石岸的噼啪声清晰可闻,似乎在告诉我,此地并非静土,一切皆存变化,而全城百姓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奔走哭号,朝不保夕。
“斩首——唯有对敌酋发动斩首行动,才能打破笼罩在这座城池上空的极度恐惧。”我默默地想。
在上世纪末期、本世纪初期,美国曾对沙漠小国进行过雷霆霹雳一般的高效精准打击,其战争代号即是“斩首行动”。超级大国的军事专家们早就窥破了天道与人性,与其在****的袭扰中战战兢兢而活,不如大刀阔斧出击,将一切恐怖行动扼杀于萌芽状态。事实证明,美国人做对了,在**重击、空袭轰炸、坦克扫荡、陆军巷战的四象限联合攻击下,沙漠小国的叫嚣者已经鸟兽星散,销声匿迹,再也不敢站出来作跳梁小丑状了。
此刻,我们也面临同样的困境,若不强行出击,只能坐以待毙。
“你能感受到吗?大凶兆,大凶兆……”张全中喃喃低语。
我点头:“能。”
战火焚城,处处皆凶,只要是个有头脑、有见识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带头抗争者九成九要死,不愿做亡国奴者九成九要先于国家而亡。
“那么……我们还要走下去吗?一步步走向黄泉之路?”张全中不看我,但每一句话问的都是我。
“你说呢?不自由,毋宁死!我们这些人的死如果能唤醒全城百姓的斗志,那我们就死得其所——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不知不觉中,我引用了伟人的话来鼓舞张全中的斗志。
伟人一生,光照山河。他说过的很多话都变成了几代人奋勇向前的警句格言,时时背诵,足以提升我们的战斗士气。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张全中低声咀嚼着这八个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低声朗诵鉴湖女侠秋瑾前辈的断头诗。
既然张全中曾经以“力拔山兮气盖世”自嘲,那么我就用“西楚霸王不肯渡江见江东父老”来点醒他。
很多时候,国人尊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的就是一个大丈夫的“气节”。
日寇呼啸南下时,如果山东守将敢赌上几千士兵的命,就能死死据守黄河天堑,把太阳旗斩落于滚滚浊流之中,送鬼子回老家。
结果,守将不肯玉碎,弃城南逃,最终落得“瓦都不全”,吃了南京**“赏赐”的子弹。早知要死,死于两军阵前也好,还能名垂千古,为韩氏一族光大门楣。
现在,张全中又萌生了退意,真的让人怀疑,这个年代的国人是不是都患上了可怕的“软骨病”,变成了敢怒不敢言的“软脚蟹”?
“去他妈的大凶兆!”我提起笔架上的两支粗体狼毫,在砚台里一戳,然后唰唰两笔,在宣纸上打了个巨大的叉号。
我们进来之前,静官小舞正在临帖,宣纸上书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那帖号称是“天下第一行书”,折服过千千万万书法爱好者的心,而天南海北所有文人的“雅集”,皆是效仿兰亭,拾古人之牙慧。
我这两笔重墨,则是粗糙愤怒,完全将静官小舞的文字毁掉。
“这里是日寇践踏下的济南城,不是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的兰亭。张先生一味优柔寡断,到底是怎样想的?是战是降,说个痛快话吧!”我逼视着他。
两军对阵之时,气可鼓而不可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希望这一战能够一举成功,而不是拖拖拉拉,进退两难。
“我从小学过的任何一种阴阳奇术都再三警告,如果遇到大凶兆,除了速退八百里,别无它法。”张全中说。
我忍不住冷笑:“退八百里?那就是从济南城退到金陵城去了?好好,南唐后主李煜在金陵城投降,后在东京汴梁遭宋朝皇帝‘牵机’毒死。退到那里又能怎样,南京城破之时,不也是男女老少一起遭到大屠杀?张先生,别让我看不起你——别让史官看不起你!”
作为一个现代人,通读二战历史时,我对所有在战争中弃城者、投日者、为虎作伥者、与日共荣者都充满了愤怒与鄙夷。作为亚洲大国,国人的民族气节早就没有了,无论文人雅士还是江湖豪杰,都在日寇的刺刀之下低头,做太阳旗下的顺民。
眼下,张全中又要重蹈覆辙,为了自己的羽毛而置全城百姓于不顾。
张全中长叹不语,低头看着我划下的那个大大的叉号。
“好,你逃吧,明天的鸿门宴交给我。”我说。
我在二十一世纪誓要跟日寇奇术师血战到底,到了这里,也是一样。人人都可以做战争的顺民,但我夏氏一族永远不可。
“交给你?你不怕死吗?”张全中问。
我张开双臂,拥抱着看不见的空气:“这是我的家乡,我的根就扎在这一大片泥土之中。皮将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张先生,如果每一个人都怕死,那么全中国的人都会在太阳旗前屈膝下跪,就像满清入关之时,留发不留头,疯狂屠杀汉人。我们汉人、中国人不是韭菜,可以割了再长、长了再割,也不是食草动物,任由侵略者蹂躏猎杀。我再说最后一遍,你要逃,就他妈的赶紧逃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逃兵可耻,举国逃亡可耻,身为男人而做逃兵仓惶南逃尤其可耻。
中国男人身上耻辱的标签太多,早就应该有人站出来,振臂高呼,做大国脊梁,不做汉奸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