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你听我说,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先离开,我才能倾尽全力一战。你放心,夏先生是个好人,一定能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慢慢抚养长大。我们此生的遇见,是上天注定的结果,更是命运的恩赐,谁也不能违背上天的意愿,不是吗?这一次,你必须答应我,跟夏先生走!”张全中苦口婆心地说。
他走上去,握住静官小舞的双手,四目对视之间,两人脸上全都挂着情意绵绵的微笑,全然忘却了我的存在。
我无声地长叹,感慨张全中给我出了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
“带她走?去哪儿?总不能带她逃出幻象,进入二十一世纪吧?那根本不成立。幻象捉摸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了,那时候我怎么面对自己的允诺?你张全中是‘神算子’,难道算不到这种结果吗?”我两侧的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实在是没有把握完成这样的事。
“你必须走,为了孩子。”张全中说。
“如果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那又何必生他?如果你决意赴死,为国捐躯,那我又岂能苟活于人世间?”静官小舞接着说。
在战乱年代,那种“两难”无处不在。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那么在烽烟四起之时,报国与爱情也是相互冲突的。
“力拔山兮气盖世——”张全中突然仰面长叹。
昔日西楚霸王被困垓下,正是因为无法拔慧剑斩情丝,才导致天下和美人两者尽失,给世人留下了这抱憾千古的诗句。
“张先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一战如果算计得当,一定能全身而退,带着你的女人离开。”我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若真舍不得静官小舞,那么一定会想出两全其美的对策。
张全中脸色微变,放开手,直视着我。
“事在人为,不是吗?”我继续说。
“再好的计划也必须有人去执行,此时此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外面的人很多,但每一个都不该死,都是跟着我刀山火海闯荡过来的兄弟——这计划的核心就是玉石俱焚,我逃了,对得起他们吗?”他皱着眉说。
静官小舞插话:“没错,如果你那样做,我也会瞧不起你,我们都将落得天下骂名。”
我不由得被两人深深感动了,生在这个年代,每个人都把名节、骨气看得极重,生命、生死反而不在乎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为难的呢?大刀阔斧地干就是了!”我大笑。
有些事既然无法两全,那就选择一条道走到黑好了。就像亚历山大大帝挥剑劈开绳结那样,我要怎样就怎样,不管世人如何评判。
“大开杀戒吧,这就是最好的安排。”静官小舞完全赞同我的观点。
“如果你……如果你……”张全中说不下去。
静官小舞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你死了,那就十八年后又是两条好汉,照样锄强扶弱,做顶天立地的好人。”
这女子真不简单,明明已经面临生死绝境,却依旧笑得灿烂,毫不惶恐。
“好。”张全中伸出双手,左手握着静官小舞的右手,右手握着我的左手,将我们三人连为一体。
“我张全中在此以列祖列宗之荣耀发誓,必将铲除敌酋,为死难的济南百姓报仇雪恨。如能幸运生还,必千恩万谢祖宗荫蔽之恩。另,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与小官无论生死,都将双宿双栖,永世结为夫妻。此誓言由夏天石先生为证,如有违背,天地人神共诛之。”他大声发誓,浑身都因为心情激动而颤抖起来。
我希望他们两人有个好结果,但希望归希望,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在“鸿门宴”这种死局中安然无恙地脱身远遁。
设计此局时,所有人就抱定了“必杀、必死”的决心。唯有如此,此局的威力才能彻底爆发出来。
所以,“鸿门宴”又被称为“敢死局”,大凶大恶之局,就算有九命猫入局,也将四分五裂而亡。
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静官小舞,她的表情始终淡定从容。
“官大娘?”我从她脸上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味道,与为曲水亭街百姓操碎了心的官大娘有几分神似。可是,转念又想,静官小舞所处的年代与二十一世纪相距太远,两人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静官小舞,关西密宗静官一族门下,日本国籍。我本应效忠天皇,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而战,但亲眼目睹军队暴行,对‘东亚共荣’产生了极度怀疑。后又参与给军中化学部队收尾工作,了解了更多惨无人道的真相。故,我自动脱离军籍、国籍,愿为华人抗暴而战。一人之生死无足挂齿,世界之大和平才是吾辈真正的追求。此战之后,如果能击杀军中首脑,平息两国战乱,是我之幸。为了这一目标,我必定竭尽全力去做。虽死,不怨天尤人,吾所愿也。”静官小舞也学着张全中的样子,对天盟誓。
“到你了。”张全中说。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我淡然回应:“我夏天石愿竭尽全力维护济南一城百姓安危,免遭日寇毒手,更愿奉献此生,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鞠躬尽瘁。我,生是济南人,死是济南鬼,绝不临阵退缩,绝不战场脱逃,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这不仅仅是一个二战时期的济南人的誓言,更是今时今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一个济南年轻人的铁血承诺。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这种雄心壮志,何愁济南不富、大国不强?
“好,这一次,我们就放手去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张全中说。
前门一阵风来,书案上的宣纸瑟瑟乱抖。
“小官,你去沏茶,沏最好的茶招待夏先生。”张全中吩咐。
静官小舞答应一声,走向客厅右侧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