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蛊医蛊中一片静谧。
唯有小院之中,灯火通明,远远瞧去,宛若落入人间的几点星星,明亮而温暖。
行了针,用了药之后,四位婆婆的痼疾只能说是缓住了病情,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好转来,但是今日可以吃饱穿暖,已是人生之中最奢望的岁月了。
四位婆婆肩并肩坐在庭中,笑然望着夜空,一如年少时候。
“大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咳咳,说什么,咳咳,胡话呢!”
四妹咳着打断了三姐的说话,她往大姐身上凑了凑,虚弱地笑了,“能遇上杜姑娘,咳咳,是老天,咳咳,终于开眼,咳咳。”
“你呀,省着点气,好好养病。”大姐连忙轻抚四妹的背心,有些心疼,“可别让我这个做大姐的先送你。”
“说胡话!”二姐喝了一句,啐了一口唾沫,“不灵验的!快吐掉!”
“啐!”
三人相视一笑,齐齐地啐了一口,此时此刻,哪里像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倒像是年少时候的妙龄少女。
“她们定是有故事的人。”商青黛与杜若坐在石凳上,细细磨着药草,忽地商青黛若有所思地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杜若点点头,“日子虽苦,可瞧她们依旧这样……”本想说“姐妹情深”,可杜若更想说另外两个字“恩爱”。
夫妻也好,姐妹也罢,走到最后都是一样的亲人,夫妻可用恩爱二字,姐妹自然也可以用恩爱二字。
“这样怎的?”商青黛静静看着她。
杜若定定看着商青黛,“我忽地有些羡慕她们,可以一起相伴到白发苍苍。”
“何必羡慕他人呢?”商青黛放下了药杵,伸手握住了杜若的手,却故意冷冷问道,“难不成我的阿若想要半途跑了?”
“我怎会半途跑了?!”杜若惊瞪双眸,笃定地道,“夫子,你就算是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商青黛清了清嗓子,蹙眉道:“哦,我赶你走,你不走,可若是有人勾你走呢?”
“夫子!”杜若急然站了起来,竖起了三指,“我发誓,我……”她的话说到了一半,顾忌边上还有旁人,便将所有誓言都变成了两个字,“不会!”
商青黛看着她那正经严肃的样子,暗暗好笑,脸上却绷得冰冷,“你不会什么?”
杜若心虚地瞄了一眼那边四位婆婆,又瞄了一眼在药房门口仔细熬药的阿凉,她忍了忍话,垂下了头去,“我……晚些……再说……”
“晚些啊……”商青黛喃喃重复了一句,“你今日好像还有些胡思乱想的东西没有告诉我呢。”
“我……”
“商大小姐,杜姑娘。”
两人正忙着聊天,并没有注意到大姐往这边走了过来。
商青黛浅浅笑道:“老婆婆,药马上就熬好了,吃上数日,你们身上那些病症才能有所缓解,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只管唤我们便是。”
“不!不!不!”大姐连连摇头,她回头看了看依旧坐在那边的三个妹妹,打定了主意转过了脸来,道,“我们只怕是给不起诊金跟药费的……”
杜若笑道:“老婆婆你们放心,我跟夫子都是义诊,不会收你们半分银子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都好手好脚的,不能这样白吃白住白用的,不然我们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商青黛懂了她们的意思,笑道:“那……不若我教你们磨药晒药,以后你们来帮帮我们?”
“好!”大姐高兴地点点头,回头道,“其实,我们在被赶出家门之前,女红什么的还是会的,二妹画得一手好画,三妹煮得一手好菜,四妹也弹得一手好琵琶。”
商青黛蹙眉道:“听这些看来,你们之前并不是一般穷苦百姓才是,怎会到了这般田地?”
大姐叹了一声,“我们倒宁愿自己是穷苦百姓。”
“怎么说?”
“若我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至少能下地耕作,至少可以嫁个种田的汉子,也不会被爹娘许给一家所谓门当户对的富户。我以为郎君该是个白白净净的秀才郎,却不想是个嗜赌成性的索命狼,不单败光了家产,还将我卖给了别人抵欠的赌债。”
“你定是中途逃出来的吧?”杜若听得心凉,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姐红着眼眶点点头,“除了女红,我什么都不会,可我那种针法,又太过寻常,怎能养活自己?于是便流落了街头,做了半辈子的乞婆子。”
“那……其他几位婆婆呢?”杜若一声长叹,看了一眼其他婆婆。
二姐吸了吸鼻子,凄然笑道:“我……咳咳……是被嫂嫂设计……赖我害死病重的爹爹……”
“这……”
“爹爹病重,用去家里半数金银都不见起色,嫂嫂跟哥哥联手害死了爹爹,结果还把罪名扣在了我一个人身上,于是……”二姐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变形的骨节,“县太爷屈打成招,我便被发配南疆……”
杜若听得恻然,忽觉被一只温暖的手牵住,她转头看向商青黛,“夫子……”
“看尽世间冷暖,就更懂得真情可贵,我想,我能懂你们。”商青黛微微一笑,“你们先把这儿当成你们的家,安心在这里休养身子,等你们好些了,我再帮你们安排。”
“这怎么成呢?我们已经得了商小姐太多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