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到张临和大蓝瓶远远地接近,就立即在黑暗中警觉地仰起了头。

张临也停了下来,他与那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对视，发现这不是白天的那两个。虽然它们长得都差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张临也说不上来,但这个生物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莫名从中体会到一股温和的意味。

“我的同伴不久之前遇到了你,”那个生物说，“已经过去了九个小时,我们应该能够更好地交流了。根据人类的习惯,你可以叫我Doctor。”

张临带着点敌意地看着对方,但他确实发觉他现在能够听懂——或者说感应到对方所说的全部内容了,而不再是把它们理解成几个词。

“你是对的,”Doctor对他说,“我们制造了你。”

就在这个时候，蹲在地上的少年有些按捺不住了，对着张临呲起牙齿，还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

张临突然有点紧张，因为他好像猜到那个少年的身份了。

Doctor停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头，张临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脊背紧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Doctor在少年身边蹲了下来，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

张临看到少年渐渐安静了下来，有些不明白这个什么Doctor的用意。

Doctor安抚了少年之后，重新站起来看着张临，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出人意料地闭上了眼睛，看神情仿佛是在搜寻什么信息。

片刻后，Doctor突然开口：“你们把那种和我们很像的生物叫做——”突然之间的停顿让张临生出不好的预感，再加上Doctor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张临下意识地排空大脑，想要阻挡什么。

“工程师。”Doctor微笑着说。“谢谢你对我毫无保留。”

张临的脸色有点不好看，Doctor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或者说你还不知道怎么隐藏思维？”

“很抱歉，我并不想冒犯你，但你似乎对我有点抵触。”Doctor说。

“是啊，你没想过这可能是因为不久之前你们的人刚刚往我身体里注射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并且差点……”张临看了蹲着的少年一眼，“并且把我的人带走了呢？”

Doctor沉默了一会儿，“那种注射进你脊髓之内的基因载液补充了人类与工程师之间的部分差异——我并不赞同。”他看了张临一眼，“而且我不确定，它能不能在你身上达成永久性的效果。”

张临有点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这种生物给他添加了工程师的基因，让他在没有尾巴的情况下也展现出一点敏锐的感官，但却不能保持下去。

这根本不像它们所说的，是一种什么帮助，根本就是称为实验才更加恰当一点。

“如果你的目的是把他带来的话，”张临的目光落在Doctor身边的少年上，又转回Doctor到身上，“留下他，你可以走了。”

Doctor摇摇头，“当然不是。”

张临突然觉得很憋闷。

“你已经听说了入侵地球的那种生物，他们是‘士兵’。人类说我们的士兵潜伏在他们之中很长时间，占据了关键的位置，一夜之间瓦解了他们的政体和社会。”Doctor看着张临，“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我们的愿望，但却没有达成，所以不得不用代替者来做这件事。我们只是把卵放在人类政客家的院子里，等待他们睡着的时候寄生进去，再把被你称作异形的士兵召回来，给他们喝下原生体，然后回到人类中，用那些政客们的面孔来发动入侵。‘士兵’根本不像真正的人类，他们甚至不会像人类一样讲话，怎么可能潜伏进去。”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Doctor说，“因为在众多的孩子中，只有你还算接近预想的结果。我们不得不找到一些替代品来摧毁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它进行得太快了，我们在几百万年前给予每个世界DNA，但最近的数百年间，它们纷纷脱离了愚昧无知，让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段话信息量好像有点大，张临呆呆地望着Doctor，一时间没什么反应。

“是的，我们制造了所有的——人类，和你。”Doctor慢慢地走向张临，旁边的少年也紧挨着他的腿蹭了过来，“最早我们也不打算制造人类，我们克隆了自己，那些被你们称作工程师的生命。但他们总是无法长久地存留下去，即使我们几次从中推动，他们的社会也会很快消亡，始终无法发展到一定规模。我们想，那一定是因为他们太接近我们的缘故，他们不适应群居的生活。我们需要制造一种更为弱小的生命，弱小但顽强，因为弱小而不得不团聚在一起，成为一整个种族。所以我们给了工程师种子，让他们把改变过的基因留在我们为你们创造的星球上——而你们果然繁殖起来了，令人欣喜。”

张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因为Doctor已经离他不远了。Doctor看见了他的动作，停下步伐。

“对于我们而言，克隆体——或者说，克隆体所制造的人类，就是我们所需要的士兵培养基。现在的人类规模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正是殖民到这个宇宙的最好时机。”Doctor说，“但事情又有些出乎意料，人类好像能够对付我们的士兵了。”

Doctor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张临看着他，最终忍不住开口，“那么，我……”

“所以我们制造了你——和其他的孩子们。我们把你们放进士兵的体内，试图制造出一种新的士兵——不像之前的那种，专注于服从，却缺乏创造力，他们无法潜伏在人类当中——你看到了，他们花了十几年的地球时间，还没有彻底使人类败退。”Doctor的温和的目光根本不像他说出来的话一样令人惊悚，“但是你出现了意外，你触发了我们埋下的维度桥，从我们的眼中消失了。我四处寻找你，直到顺着时间向前追溯了三百年，才发现你的影子。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为你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但你竟然自己做到了——除了你，其他的孩子都死了，或者失去了人类的记忆，成为一个普通的士兵。”

“所以，”张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手指有一点颤抖，“我不是做了一个人类的梦或者摄取了什么人的脑波，我确实曾经是一个人类？”

Doctor反问：“你是你最关心的事情吗？”

“是的。”张临毫不迟疑地说。

Doctor点点头，“没错，你曾经是一个人类。”

张临垂下眼皮，尽量什么都不去想。

“我不会冒犯你，如果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Doctor说。

张临沉默片刻，耸了耸肩，“你……就是为了来告诉我这些？”

“你不想知道吗？”Doctor问。

“我更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张临说。

“我希望你能救他们。”Doctor说，“从我们种族的手中救下他们，人类。”

张临这才真正地震惊了，“怎么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救人类？”

“我不能很好地描述出来，”Doctor低下头，蹲在地上的少年正仰头望着他。Doctor伸出手去抚摸着少年的光头，“我们的生命漫长而毫无边际。当生命太过漫长，目的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某种类似于程序的东西在推着我们。很久以来我只是做我的事情，直到我来到这里，见到我们的人类。他们繁殖得很好，但就像我们设想过的一样弱小，生命短暂得像一束光……但我感觉到了生命。”

Doctor抬起眼睛，注视着张临，“我希望你留下生命。”

张临目瞪口呆。很久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嘴，“我以为你知道，你那两个同伴——我被他们压制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张临舔舔嘴唇，看着Doctor，“如果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产下异形女王。”Doctor偏过头，带着一点笑意说，“女王产下士兵，士兵是我们的仆人，也是我们种族的全部。如果只把我们自身当成种族成分的话，那么我们的族人数量十分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