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踏进正殿,见殿上除了几位洒扫的宫人便无旁人,绛紫道:“娘娘进东暖阁了,宸妃娘娘且随奴婢来。”说着,便引着宸妃往后面去了。
宸妃随着绛紫往东走,这坤宁宫以往因没有主位,一直封着,自己进宫两年也只是路过罢了,眼下细细打量,眼见这宫里处处描金抹朱,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果然气度不凡,心里只暗暗感叹了一番。
进了东暖阁,便见萧清婉已去了凤冠,脱了外袍,看着青莺与明月踩着凳子将屋里吊着的两盏宫灯取下,便笑道:“还没到晚上,娘娘就摘了冠了,待会儿有人来可怎么好呢?”因又说道:“好好的,把它们摘下来做什么?”萧清婉见宸妃来了,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会有什么人来呢?嫌它压着头沉的慌。那两盏灯,夜里只是晃人的眼睛,我叫他们换了里头的蜡烛。方才听贵妃说,姐姐早上没吃早饭,我这儿有才做下的点心,姐姐且用些,我也好和姐姐说说话。”说着便拉着宸妃,在西板壁下的小桌边对坐了。
宸妃见桌上果然摆着四碟点心:一样糯米蜜汁枣、一样椒盐果馅儿金饼、一样蜜桂糖酥、又一碟子各色的玫瑰豆沙馅儿的团子,便笑道:“嫔妾离家三年了,娘娘的口味倒是不曾变,还是爱吃这些个好看的点心。”萧清婉道:“咱们私底下说话,就别闹那些个虚文了,还是姐妹称呼的好。”宸妃笑着应了,萧清婉又道:“都是自幼吃到大的,哪里就能改呢?里头这蜜桂糖酥,我可是记得是姐姐在家时爱吃的,姐姐尝尝?”宸妃便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品了品滋味,道:“是去年的桂花蜜呢,味儿倒是不错。”萧清婳道:“今年的桂花蜜还没下来呢,今儿早上她们拿了来,我尝着,也还行。”说着话,又想起一事,不由扑哧的笑了出来,道:“往常在家时,只听人说起贵妃,今日可算见着了,竟是这么个样子。模样虽也还好,只是那一身的金首饰,也不怕扎人的眼睛。”宸妃抿了口茶,便放了盏子,道:“她今日的气焰,你也算是见识到了。那位贵妃娘娘,可是自先皇后过世,做了七八年后宫的主子,现下你来了,她心里岂会甘愿放权的。虽是如今皇上宠着你,咱们的家世又压着她,可她到底是一路伴着皇上过来的,即便有了年岁,皇上待她终究是不一般的,身前又有个大皇子养着,你我可未真个压得住她呢。我也算是和她交过手的,这位贵妃娘娘,虽是微末出身,心思却极其细密的,又会谋划,等闲还真不易对付呢。”萧清婉颔首道:“便是今日,我也瞧出来了。旁的妃嫔都是规制里的服饰,独她穿成那个样子,又戴着那么个金灿灿的花冠,不就是要压我一头么?她话里话外左不过是说,我虽是皇后,究竟年轻没根基底子薄,不似她,身边有个大了的皇子,且六宫的权柄还在她手里,我这皇后也只是个空架子罢了。我却也要她知道,无论之前怎样,究竟我才是六宫之主,日子长着呢,谁晓得日后如何!”
宸妃闻言,便笑了,道:“妹妹真好志气,还是小时候的性子呢。”萧清婉道了句“在家里时,看的还不够么?”说着,便看着宸妃,低声道:“姐姐,我来了这儿,你会不高兴么?”宸妃怔了怔,随即淡淡道:“我没来这儿之前,这儿就有这许多女人了。且那位子空着也是白空着,与其是旁人坐还不如你坐,你我是亲姐妹,正好相互扶持照应。”萧清婉听了,就低了头,出了会儿神,才道:“姐姐如何得知皇上宠我呢?”宸妃微笑道:“只看皇上一心的要你入宫为后,下聘的时候又比规制足足添了一倍就知道了。”萧清婉靠着板壁,道:“初时姐姐怎么不替妹妹劝劝皇上,倒叫妹妹弄到这个田地。”宸妃道:“我倒想呢,我一个人坑在这儿也罢了,何尝想着你也陷进来呢。只是你不知,那时为了不让你进来,朝堂上那些个大臣吵成了一团,可皇上是铁了心要你,那左谏议大夫林淮南还险些因此获罪,还有谁敢劝呢。”萧清婉听了这话,就默默不语,宸妃望着她,又问道:“这事大伙心里都存着疑影,我也疑惑,皇上没了皇后有快八个年头了,从来没提过立后之事,怎么突然就要立你,你心里可有底么?”萧清婉想了想,便将前番的事儿说了。她自己还罢了,宸妃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道:“此事当真惊险,皇上没问你为何去那茶坊么?”萧清婉道:“问了,我只说是去大德寺为父母祈福的。”宸妃道:“你到底是为何去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此事并非只你一人知晓,若是日后发了出来,这可……可……”说着这话就说不下去了。萧清婉道:“我也想到过此节,可知晓此事的也就我身边这四个丫头,她们自幼跟着我的,脾气儿心性我还有底的,对我也还是忠心的。”宸妃看了那四个一眼,见青莺与明月还在拾掇宫灯,绛紫同文燕都站得远远的侍立,道:“如此也罢了,到了这儿,身边没一个信得过的人也是不成的。我只恐谁口舌不稳当,走漏了风声。”萧清婉沉吟道:“她们几个也就明月嘴快些,进宫前我也交代过了。”宸妃听了,也就罢了,道:“我还要白嘱咐一句,妹妹既已来了这儿,那些事儿也就……”萧清婉不待她说完,便道:“我自会压在心底里的,姐姐放心。”宸妃道:“不是压在心底,是压根就忘了此事,只当全没有过!”萧清婉看着宸妃,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我都记着了。”
萧清婉伴着宸妃坐了片刻,宸妃吃了两颗枣子,吃了些糖酥,又吃了半块金饼,怕倒了午饭的胃口就不吃了。萧清婉犹疑了片刻,还是定了主意,摒退了宫人,令在门外侍候,待四下只剩二人,便忍着羞耻,将昨夜的事说与了宸妃。宸妃听了,只望着萧清婉,好半晌才道:“妹妹觉着,这事儿是好还是不好呢?”萧清婉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所以才说来与姐姐计较。”宸妃思忖了片刻,道:“要说呢,这是好事,皇上待你,的确非同一般。可正是这非同一般,倒不好办了。皇上对你越是宠爱有加,对你的期望就越高,那话是他说出口的,他自然不会做些什么,可若你迟迟不能侍寝,时日久了必会令他以为,你是有意与他疏远。到得那时,别说失宠,只怕转眼就有灾祸了呢。”萧清婉两手绞着帕子,红着脸道:“我也是这般想,可是能教我如何呢,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自荐枕席呢?”说到后头几个字,已是如蚊蝇一般不可闻,只听窗外树上蝉鸣不绝于耳。
宸妃静了片刻,道:“就是这点难办呢。可这是你们两口卧房里的事儿,旁人也实在帮不上忙,妹妹这般聪明,还是想个法子早些侍寝了的好。”萧清婉听宸妃如此说,只得罢了,却听宸妃又道:“你宫里如今并没掌事的姑姑并太监首领,你要选何人?这两个人选可得挑仔细了,你宫里那六个宫女并十个太监,都是贵妃手里挑出来的,难保没有她的耳目,若有个能压制的人倒还好些。”萧清婉疑惑道:“她已是安插了那么多人在我宫里,如何独独放着掌事不安排人手?此是何故?”宸妃笑道:“这倒是皇上的意思了,她本是要安插的,不想皇上道了句:旁的伺候的也就罢了,这掌事宫女同首领太监不可马虎得。若日后伺候的不周,倒惹皇后烦心。皇后没入宫,也不知她瞧着什么样儿的人顺眼,还是等皇后来了,她自己挑罢。既是皇上有话,贵妃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萧清婉便在心里忖度了片刻,道:“我在家里时,瞧着教我礼仪的穆秋兰穆姑姑不错,为人好,待我也好,我们能说上些话。她在宫里也算有些年头了,又做着尚仪,想必说话办事都是稳妥的。”宸妃听了,微微颔首道:“穆尚仪我是知道的,先前服侍过先皇后,皇后没了,便任了尚仪一职,没和哪宫里的娘娘主子有沾染,人待她好她只淡淡的,人待她不好她也不恼,为人来路都算干净,你瞧中了她倒是不错。那首领太监呢?”萧清婉道:“这首领太监,我心里可就没谱了,一向在深宅内院里,并不识得几个内监呢。”宸妃思忖了片刻,道:“我倒是想到个人,只是不知妹妹中意不中意。”萧清婉道:“姐姐且说说看。”宸妃道:“是先前侍奉文姝太妃的李明贵,自太妃过世,他就领了个缺在内侍省闲着,日常只做些杂务,我见过他几面,见他行事言谈也都还好,又是个老人,也同穆尚仪一般,与现下的六宫并没瓜葛,妹妹觉着如何?”萧清婉笑道:“既是姐姐保举的人,那自然是没错的。”说着,姐妹两个都笑了。
两人又坐了片刻,萧清婉道:“坐了这么久,心里怪腻的,腰上也都僵了,倒想出去走走。”宸妃道:“外头这么大的太阳,可是去哪里好呢。别晒出了毛病,叫皇上知道了,可就不好了。”萧清婉究竟是年轻好动的心性,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又不是雪做的人,晒晒就化了。我听闻太液池里的荷叶荷花长得好,又养着好些锦鲤,咱们去瞧瞧去。”宸妃扭她不过,只得应了。当下萧清婉唤进外头侍立的宫女,侍奉穿衣着装,将桌上放着没动的点心赏了初时跟着宸妃一道入宫的抱月、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