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四刻,萧清婉乘着的青顶小轿被两名轿夫抬到了国公府西街的偏门前,青莺先自轿上下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道:“小姐回来了。”便有一老嬷嬷来开了门,青莺便对那两个轿夫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就下去歇着罢。”说着又给了每人一枚银角子,那两人便千恩万谢的去了。青莺又与了那嬷嬷一串钱,笑道:“正午时候要顾妈妈守着门,辛苦了,这串子钱是小姐请妈妈吃一盏梅汤。夫人可起身了?”那嬷嬷收了钱,笑道:“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儿,小姐太客气了。夫人还睡着,不妨事儿。里头轿子已备好了,请小姐下来罢。”青莺便走回去,自轿中搀下萧清婉。
二人走进角门,果然见到家里常坐的那顶小轿在门内停着,一旁四个壮实女人候着。青莺伺候萧清婉上了轿子,放好帘子,道了声“起”,那四个女人便抬起轿子迈着稳稳的步子往内府走去,青莺就在轿边随行。
幸而午后天气暄热,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萧清婉同青莺回至素日所居的锦绣居,早有平日里伺候的大丫头明月迎了出来,笑道:“小姐可回来了,我们几个在屋里可提心吊胆了呢,生怕夫人一时醒了要见小姐,幸得没事儿。外头天气热,小姐怕是着了暑气,有早先煮好的绿豆水,小姐喝上一碗?”萧清婉笑道:“嘴就是这样的快,我还没坐下呢,就要灌我绿豆水了。”明月道:“哪里是灌小姐绿豆水?只是怕小姐中了暑,闹得要吃白虎汤,再被夫人知道了,遣人来问话儿,拉出今日的事儿可就不好了。”萧清婉道:“我这满屋子,属你是个能说的了。她们几个呢?”明月道:“因早上小姐说晚上想吃新剥的莲子,文燕这会儿子在小厨房里剥呢,倒可惜了她新染的指甲。绛紫睡着呢,还没起。那几个小的,天气热都怏怏的,我就打发她们去歇着了。”萧清婉道:“也好,天热人多吵的心慌,倒是清清静静的好。”
三人说着,便走到了内室,明月道:“时候还早,小姐出去了一趟,怕是逛乏了,再睡会儿?夫人若起来问时,也好搪塞。”萧清婉道:“把你说的绿豆水拿来我吃一盏,吃了就睡。”明月应声去了,萧清婉便往妆台前坐了,看着青莺替自己摘了头上簪环,脱了外头的褙子,拿了腰上挂着的喜鹊登梅荷包,解了汗巾子道:“外头都料理好了?”青莺道:“都好了,上上下下的轿夫轿婆并门上的顾婆子,都得了钱了,嘴都闭严实了的。再者,便是这事发了,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想来不敢说什么。”
萧清婉点了点头,见青莺拿着荷包立在身后不言语,道:“可是为今儿的事有话说?”青莺道:“小姐也太不谨慎,如何能把自家戴过的东西送人,若是日后过了人眼传出去可如何是好?我们今日的功夫可不白下了?”萧清婉道:“不过是个金圈子,只是厚实了些,太宽大,我不喜欢也没怎么戴过,没什么忌讳。那戒子没什么式样,也并没刻上花纹,哪家饰品铺子里都寻出百十来个,断然寻不到咱这儿来的,不必担心。”青莺听了,这才罢了,又道:“那人固然可怜,可是普天之下的可怜人也未免太多,小姐一个个去可怜过来,只怕这一辈子都没戒子戴了呢。”
萧清婉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拿起镜奁里放着的一枚镶了南珠的簪子看了看,道:“这珠子有些黄了,下次凌妈妈进来问头面的时候,别忘了让她拿去给匠人好生磨磨。”青莺应了,萧清婉又道:“天热得很,一早起来上的妆也都花了的,拿茉莉花肥皂来我洗把脸。”青莺便去端水递巾的伺候了一回,看着她脸上的妆全洗净了,笑道:“明日小姐该画个梅花妆了,那额心的一点朱砂痣做梅花芯子最好不过。”萧清婉看着菱花镜里的秀美容颜,便笑了。
一时明月端了青花瓷盏子进来,萧清婉就令她搁在妆台上,亲手揭开了盖子,一股子绿豆的香气扑鼻而来,定睛望去见那碧绿的豆汤上飘着几朵白菊花,便望着明月道:“这是谁的主意?”明月道:“是我的。天热,身上难免存着毒火,上次夫人令人送来的杭白菊还有一罐子,我就煮了进去,又搁了几块冰糖,小姐试试。”萧清婉便拿了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品了品滋味,但觉豆香中隐隐透着一股子菊花的清香,又极清甜,便笑道:“果然不错,若还有你们也都吃一盏降降暑气。只是这东西太过寒凉,过了热天就不要吃了。”明月与青莺都应了,伺候萧清婉吃了绿豆水,便打发她睡下了。
萧清婉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青莺就过来侍奉着梳妆,萧清婉道:“不出去了,这会子也不会有客来,就拿了那桃红对襟衫和银白妆花绸裤来我穿,香囊葫芦就不必挂了,嫌琐碎。”说着拿起梳子,自个儿挽了挽,就插了一支素银簪子。身后青莺道:“小姐图省事,这也太不像了。一会儿夫人来瞧见,小姐便没事,我们定又是挨好一顿训呢。”
萧清婉笑道:“你这蹄子,想着才来府里时,受了邓知孝家的多少训诫,也不曾见喊苦,如今到了我跟前竟连半点委屈也不肯受了。我瞧啊,你是人大心大了,改明儿我求了妈做主,给你许配了人家,瞧你还有没有这些说的呢。”青莺听了这话,脸上一白,细看萧清婉,见她口角含笑并无半分恼意,知她是说笑,这才笑道:“小姐别只顾寻我的开心,还该在自个儿身上多打打主意。小姐也过了及笄了,眼看着这些日子就有人上门提亲了的,虽是老爷夫人并没允诺婚事,究竟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是咱们今日冒了大险去求了菩萨,可是这事儿还该自己用劲儿才是。”
萧清婉手里玩着梳子,淡淡道:“我何尝不知呢?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跟爹妈说这些事……这事……这事岂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他如今也并不在京里,我便是同他商量,也寻不着人。即便他在……他早年就失了母亲,在外长起来的,听闻他有些不入皇上的眼呢,如今他自家领了这个差事在外辛苦,想必是有一番打算的,我又何苦拿这些事去烦他。”青莺听了这话,心里知道这是实情,也实在不是自己一个丫头能插嘴的,只得闭了口伺候清婉穿衣。
萧清婉梳了头发,说想吃盏竹露茶,打发了青莺去泡,自己便盘膝坐在床边,怔怔的出神。绛紫走来,揉着眼睛道:“小姐几时回来的?我睡着竟不知道。”清婉见她乌丝乱挽,青纱小衫上纽子半开,只穿着家常穿的洒绿绸裤,并没罩裙子,两只耳朵上一只戴着枚白玉塞子,另一只却光光的,便笑道:“你睡迷了的,这屋里就是来个贼把你扛去了也不知道罢。你耳朵上的白玉塞子,怎么就只剩一个了?还不快去瞧瞧,一会儿找不见又嚷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