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武茗暄左侧的裕妃颇感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找不到说话,无奈只得拿手轻戳武茗暄的手臂:“慧妃,说这珍妃怎么回事儿啊?万寿宴没她坐席,她却半路杀了出来。”
武茗暄与裕妃没什么交集,此刻听了她的话,不禁深看她一眼,笑着说道:“珍妃妹妹素来身子不好,想是皇上体恤才没让她来。”侧目瞄一眼刚落座的珍妃,又是一笑,端起酒盅邀珍妃同饮,“难为妹妹了,抱病尚且惦记着来万寿宴献礼。这时间么……还分毫不差。”
时间分毫不差,敢情她就真是该排她慧妃之后献礼?珍妃心中气闷,却不好显露什么,憋着一口气将酒饮下,恨恨垂眸掩饰情绪。
武茗暄也再不搭理裕妃,自顾欣赏桑清的刀舞,不时举盅浅饮,以掩饰探视周遭的目光。
看武茗暄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裕妃讪讪一笑,举箸夹了一口菜吃,垂首间,却悄然抬眸瞅了瞅珍妃,再看看武茗暄,唇畔勾了一丝笑意。
若是平时,武茗暄定然会敏锐地注意到裕妃的异常,但此时,她的注意却全被陈氏吸引了去。
陈氏不知想什么,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鬼祟,往四周看看,见无注意她,便悄然起身,往供勋贵们离席稍作休息的飘渺居行去。
执酒盅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抖,武茗暄心念连转,冲文婕妤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她看着点,而后抬手打了个呵欠:“坐久了倒觉着有些乏了。”又悄声吩咐青浅,“去,取些橄榄、青梅来飘渺居寻本宫。”遂即起身,对龙案方向欠身作礼后离席,绕行过宴席可见之处,才面色凝重地快步往飘渺居行去。
从涵烟湖至飘渺居,中间有一段不算太长的回廊,名为桐语廊。桐语廊是半封闭式,每隔二十步之距便开有一扇拱形小门。门外设有小院,两侧以树高叶茂的梧桐树划分开来,很是僻静,是个庇荫纳凉的好去处。
武茗暄带着锦禾,一路跟着陈氏。瞧见陈氏刚到桐语廊前,便寻个托词把引路的宫女支了开去,独身一回廊中穿梭,似是找寻什么。
武茗暄按捺着满心的疑惑,跟着陈氏转悠了一会儿,待陈氏神色恹恹地从第一个拱门出来时,她也回过神来。之前,早桑清上台之际,武睿扬便告罪暂离坐席,陈氏这是找武睿扬。
找自家儿子必要露出那样的神色么?害得她白担心一场!眼看陈氏进了第三个拱门小院,武茗暄转身就想离开,但听得院内的低语声,就迈不动步子了。
武睿扬坐一个根雕墩子上,身子斜斜地靠着背后的梧桐树干,半仰着头望着密集阔叶间的方寸天地,唇边挂着一丝让难以察觉的苦笑。他左手撑着墩子,勾着酒壶壶把的右手软软垂下,倒置向地面的细长壶嘴中已再倒不出一滴酒液。
母亲找来了,他不是不知,只是眼下,他实是不愿动弹,也无心应承。
看见这样的武睿扬,陈氏先是一愣,遂即两步到了他身前,一把拽过酒壶,指着他低声训道:“瞧瞧这德性!不好生琢磨琢磨怎么才能让咱们武家重整当年声望,反倒借酒浇愁。没出息!”
武睿扬静视地面,自嘲地哼笑出声。笑罢,唇瓣动了动,他却不知该对母亲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不管说什么,母亲都听不进去的。
瞧见武睿扬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陈氏骂着也觉无趣,长叹一口气,走到他身旁,取下酒壶,好言劝说:“不就一个女么?已贵为郡王,若能再谋得一个实权,那还不是天下女子随着的性子挑么?”
武睿扬终是缓缓偏过头,睁着一双微醺醉眼看向母亲,眸中神色竟带了些怜悯,喟叹般说道:“娘,您不懂。”
“是,娘是不懂。”陈氏歪了歪嘴角,满面不以为然之色,“论姿色,她也不算什么,怎就迷了心窍?就连皇上……哼,这么把她一让,皇上心中必然对有所愧疚,指不定就会给一个权职。这么一来,不但对咱们武氏好,对好,其实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娘,您忘了姑母是怎样下场?”武睿扬一听这话,恼意顿生,“武睿扬就是再不济,还不屑于拿女去买官!”
听他提及“姑母”,陈氏微微晃了晃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好言劝说不听,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武睿扬的头,怒声道:“随怎么说!反正如今,她已是皇上的慧妃,即便再如何,也扭不转这局面,们的身份已经成了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给收起那些心思,否则……就算咱们武氏完了,她也甭想活!”
若不是母亲擅作主张,她怎会成为慧妃?武睿扬恨极,咬牙瞪视母亲一眼,起身便欲离去。
突然,“硿咚……”一声闷响从后方的梧桐林间传来,惊得武睿扬面色骤变,连酒劲都醒了。他顾不得多想,飞身就往声音传来之处掠去。
陈氏也是一脸骇然,脑中有霎时的空白,待回过神来,扭头往后方一看,面色当即转了惨白,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嘴。
三四棵梧桐树之后,有些幽暗的林间,一名身着尚宫局服制的年轻宫婢哼都没能哼出声来,便被大力击中后脑,颓然地倒了地上。她的脖子扭曲地转向后方,似是想要看清是谁下的手,奈何生命已随着后脑那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间涓涓流淌的血液和花白脑浆而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