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环境下,仅仅处理一个沈永,能做到万无一失丶长治久安吗?所以对沈永的处理就不能像观海卫指挥常曦文一样草率。是官就有派系,夏浔要用沈永做饵,要了解都有哪些人是属于他的派系,然后对这些官员着重考察,尚堪一用者尽力争取,腐化堕落者或顽固不化者,就得一窝儿端了。
夏浔和许多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采用的方法其实都一样,欲谋大事,先整顿吏制,因为你高高在”就算生了七手八脚,想贯彻你的主张,也得依靠你下边的官员,他们不给力,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夏浔对沈永暂时留而不杀,就是把他当成了一块彻查各种腐败弊政的照妖镜,一块展现各方利益需求的试金石。
现在,他基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夏浔既要移驻开原,便得有大批驻扎辽阳的都指挥使衙门的官员随行,指挥佥事张俊、辽阳辽东道御使少云峰等人纷纷跟从,他们从辽阳带走了定辽左卫丁宇的一卫兵马,连同夏浔从关内带来的五万官兵,浩浩荡荡赶向开原。
夏浔没有乘车,他骑在马上,与诸将一同前行,因为还有大量步卒,所以队伍走得并不快,好在两地也不算很远,夜幕降临前一定能够赶到。行军两个多时辰后,夏浔下令全军原地休息片刻,他带着众将驰上高坡,眺望一番,不由感慨道:“一路之上,难得见一处城镇,难得见几个行人啊!”
夏浔在后世的时候,最头痛的就是不管到了哪儿,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简直是摩肩接蹲,挥袖成云,可是如人……,走了两个多时辰了,看得人心里直发慌,全是荒山野地啊,哪有一点人烟。
“是啊!
张俊接口道:“辽东人口一向稀少,元末时候,整个辽东也只有人口五十多万,后来红巾军北进辽东,在此与元军交战四年之久,辽东一片糜烂,很多百姓都携家带口逃到朝鲜去了,元军战败后,掠逼许多百姓随他们一同北遁,这儿的人口就更少了。我大明接管辽东的时候,整个辽东各族百姓全加起来,不足十万人呐”
夏浔听了心里有点发凉,他想在辽东大干一番,什么都能缺,唯独不能缺少人,这个时代,人就是第一生产力,如果这儿没有人,那就什么也谈不上,什么也干不了啦,他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才这么点?嗯……如今已立国三十余年,辽东径三十年休养生息,应该大有增长吧?”
张俊干笑道:“差不多……还是十万……”
夏浔差点儿一头从马上栽下去,他失声叫道:“怎么还是十万?三十多年的时间,辽东百姓足以繁衍两代了!这三十年前,他们都不生孩子的么?”
张俊道:“部堂有所不知,我大明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因为关外归附者与未归附者混杂,不易管理,又为了坚壁清野,避免北元余孽南侵,故此将北平府以北特别是山后地区(宣府至辽阳一带)的居民全部南迁山海关内了。
前后三次,共迁走八万五千户百姓,亏得这些年来辽东百姓繁衍生息,又生了些人口,要不然,这儿已经一个百姓也看不到了。饶是如此,以辽阳来说,辽阳乃我辽东都司的治所,置兵屯戍的重要所在,照样是地阔人稀,有土满之患,其它地方更不用说了,宁远一带空旷如野,开原、铁岭居民寥落,凤城、草涧更是山林野甸,路少行人。”
夏浔听了,一颗心登时凉了一半。
张俊接着说:“现如今,辽东百姓约有十万人上下,其中五分之四是汉人,其余的是归附我朝的蒙古人、女真人,汉人之中一少部分是流放关外的罪囚犯官,其余大部分是将士家属,奈何,塞外生活坚苦,冬季气候寒冷,士兵及其家属往往不安其居。
再者,塞外驻军,八成负责戍守边防,二成负责屯田种粮。屯田皆为朝廷所有的官田,屯田士兵荷戈执锄,辛勤劳作,所得收获,除去交纳子粒之外,所剩无几。所以负责屯田的士兵实在比地主家的佃户还要凄苦,因此他们根本无意于屯田,饶是朝廷户籍严密,还是有士兵携家带口不断逃亡。
就算回不去家乡,他们宁可逃出兵营,寻一山谷野地,择地而居,也胜过在军中受苦,甚至有人干脆奔逃到了女真、蒙古人的部落中去,军中早有“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之语。唉,太祖高皇帝屯田养兵,本意是不滋扰百姓,谁知竟会有这样结果啊!”
“这样一个,鬼地方没有人,有人也留不住啊!没有人,还能做得成什么事?”夏浔听得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他此前并没有想到辽东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这个严重,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在他接触的资料中,有关民这一部分也是最少的,由此也可看出辽东对于民是何等的不重视。
外部有靶鞋之患,内部有汉人和蒙古、女真族人的冲突,汉人内部有不同派系的斗争,百姓与朝廷之再又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想做点事,还要受到人力、物力诸多方面的限制,真是糟糕之大极,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管得了?
夏浔恨不得拨马便走,草草了结辽东之事,然后回去陪他的媳妇抱他的娃,几百年后的世界……,我的骨头都烂光了,管他洪水滔天?
耳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策马站在高坡上,伫立许久,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