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朱棣霍然扭头望向杨旭:“你……不是求朕赦你之罪?”
夏浔一个头叩下去,高声叫道:“臣无罪,臣冤枉啊!”
朱棣双目光芒一闪,急急问道:“那吕宋商人自言受你庇护,贩运私货,难道没有此事?”
夏浔刚欲开口,忽地露出警觉神色,往朱棣左右看了一眼,朱棣会意,一摆手,侍候在殿里的宫娥、侍女便退了出去,夏浔这才低声道:“皇上,那吕宋商人确实是受了臣的庇护!”
“嗯?”
“皇上,不只那吕宋商人,朝鲜、日本、琉球、安南、满喇加,都有受臣庇护的几条商船!”
他这么一说,朱棣反而不怒了,很明显,内中必有限情。他上下打量夏浔一番,走回御案后坐了,吩咐道:“起来,把理由说给朕听!”
“是!”
夏浔站起身,说道:“皇上,臣奉圣旨,统领飞龙,一直专司侦缉建文行踪之事。”
朱棣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不怕朱允炆,但朱允炆的的确确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心病的力量不是来自朱允炆这个废物,而是来自于他代表着的道统。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是现代,又有哪个统治者不在乎议论是非,何况那个时代。
夏浔道:“臣为建文事,上穷碧落下黄泉,遍缉天下,查到许多他的行踪出现的消息,可是一一确认,俱是迷踪。后来,臣查到一条线索,曾有人在陛下登基后不久,自福建福州搭船出海,那些人出手阔绰,内有文弱书生,还有年老无须者相伴,体貌特征,与臣追查的人十分相似。故而,臣需要确认他是否逃到了海外!”
“海外?”
朱棣目光闪烁着,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朕得了天下,也只有逃到海亡,才能逃脱朕的追缉。大唐时候,虬髯客就是争霸失败,远赴海外,杀扶余国主自立,难道……”
夏浔道:“可是就算只是我大明境内,以飞龙现在的力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无法遍立耳目,更不要说海外异域了,臣鞭长莫及啊,就算能派出几个人去,到了异域他乡也无异于大海劳针,可是若有当地人帮助就不同了。
让他们帮着打探几个突然定居于彼的外乡人,要容易的多。而要让他们为皇上所用,总要许他们些许好处才成,皇上也知道,双屿岛本有一些走私生意,道上贫瘠,十余万百姓全赖此过活。臣只是给现成的外国商人一个许诺,哄他们为朝廷做事罢了!”
想要从原来固定于双屿的走私商人中物色几个商人为己所用,拿不出点有竞争力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国朝是官本位的社会,就是现在,高干子弟若是想参股什么大公司,外人可以不知道、普通员工可以不知道,那些公司的董事长能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么?
不过,吕宋商人意外地被劫住,还说出了他的身份,这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那吕明之确实太卖弄了些。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干脆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所以夏浔才有上面这番说话。
他固然有牟取私利的目的,但是在他搜索建文帝下落的时候,确实有线索说朱允炆可能遁往海外,飞龙的人也确实曾向与自己有关系的外国商人打听过,并且嘱咐他们代为注意大明迁居人士的消息。这两件事本来就同时在做,寻找朱允炆的事都有档案记录,不怕皇上查。
朱棣实实没有想到竟然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难怪夏浔当着陈瑛、纪纲、木恩三人的面宁可入狱也不肯说出真正的理由,除非见了自己,原来他竟是为了……
一时间,朱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他才定一定神,问道:“那么,双屿岛许浒曾以重礼馈赠,交结与你,可有此事?”
夏浔道:“礼是有的,如果他送与臣的几尾鲜鱼、两只龙虾,也算重礼的话。啊!不对,确有一件重礼!”
夏浔一拍额头,好象想起了甚么似的,说道:“要说重礼,有过一件,许浒送过臣一件三尺高的珊瑚!不过,这珊瑚对内陆人虽是个稀罕物儿,对久居海岛的人来说实在不算甚么,要是非说有重礼的话,那么臣只收过这么一件!”
朱棣眯起眼睛,缓缓问道:“你没有记错?太仓卫搜到的账簿上记载的可不只如此!”
夏浔苦笑道:“臣还是头一回听说,一群出身海盗的大老粗,有记帐的习惯。臣是真金不怕火炼的,如果这账簿是真的,那就是许浒作伪;如果这账簿是假的,那么……”
朱棣立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而且一下子想到了更加深远的问题,他忽然意识到,这桩公案重重迷雾之下,不晓得掩藏了多少丑闻。
过了半晌,朱棣才问道:“关于双屿卫勾结倭寇的事,你怎么看?”
夏浔立即道:“臣不知道,双屿卫的人是臣招安的,与臣的关系的确密切些。不过臣实在没有理由整天关心双屿卫那儿都做些甚么。不过,以臣对双屿卫的了解,因为皇上开恩,容许双屿卫商船往来,使他们的家小衣食无忧。纵然在军械武备方面受到些不恭的待遇,他们也不会反!”
朱棣的脸色变了变,又看了夏浔一眼,缓缓地道:“进去,要有个名目;出来,也需要一个名目。你且受些委曲,在诏狱再住两天吧。两天之后,三法司与五军都督府审理此案,朕……让高炽和高煦代朕监审,介时,再还你清白。”
“臣,遵旨!”
夏浔一揖到地,再抬头时,只见朱棣的神色似乎黯淡了许多。
出得宫来,候在宫门外的纪纲立即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国公,怎么样?”
夏浔说道:“两天后,五军都督府会同三法司公审,两位皇子监审,呵呵,我还得叼扰你两天。”
纪纲听了夏浔调侃的话,便笑道:“那倒无妨,正好与国公亲近亲近,只是还要委曲国公了。”
他一面说,一面陪着夏浔走向囚车,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两日后就公审,国公准备妥当了么,可有把握?”
夏浔笑笑,说道:“对君子,当以君子之道待之;对小人,当以小人之道待之。他们明枪暗箭齐来,我便使不得手段?放心,这一仗,不叫他全军覆没,也得让他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