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微微蹙起眉头道:“是,燕王只是赴孝陵哭祭先帝,问题是,燕王祭悼之辞,慷慨激烈,悲愤莫名,卑职觉得,他这番不计后果的发泄,恐怕要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罗克敌默然一笑,沉声道:“他只要来了,那就是杀身之祸。在孝陵上说些甚么,或者什么都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说了什么慷慨激昂的话了?”
夏浔便把燕王哭陵的经过仔细叙述了一遍,燕王的原话半白半文,夏浔也无法一一记得清楚,只将大意对罗克敌说了一遍,罗克敌双手按膝,静静地听着,待夏浔说完,罗克敌的眉头也轻轻地蹙了起来。
夏浔没有催促,如他一般,双手按膝,静静地等待着,罗克敌用手指轻叩着膝头,许久,眉头忽然一动,轻轻“哦”了一声,恍然道:“好计策,好心机!”
夏浔赶紧问道:“大人有何发现?”
罗克敌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往日云淡风情、雍容优雅的风度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微笑着取过两只杯子,提起炉上的水炉,一手拂长袖,一手提锡壶,蜻蜓点水般将两只茶杯斟满,自取一杯,轻轻吹了吹,然后地抿了一口,微阖双目,露出陶醉的神
夏浔微微倾身,静静地等他指点mi津,这口茶在口中品尝一番,轻轻咽下肚去,罗克敌才呵呵一笑,说道:“燕王还京,本来可以说是凶险至极。”
夏浔颔首道:“不错,九死一生之局,他竟然真的来了,卑职一直想不明白,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罗克敌微笑道:“你错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不生。燕王本来是一定有来无回的,可是燕王自置死地,如今反而有了生机。”
夏浔是真的没有听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管怎么说,他前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校生,配合警方做过卧底,有些警察的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罢了。对于历史大势,他也经由学过的读过的一些书籍有一些了解。
但是对于人心人宦场风云,他的了解绝对比不上罗克敌,甚至比不上这个时代许多做官的人,对于人心人的把握,在这个制度远不及现代完善、做官就是做人的年代,那些人比现代人更高明一筹,夏浔还需要不断地学习和磨炼。
罗克敌见他不明白,便指点道:“燕王北来,如果指望皇上会顾念叔侄之情而饶过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昔日jia结的人脉、立下的战功、无懈可击的清白,统统不是问题,皇上只要想办他,就一定有办法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公论。”
“公论?”
“不错,燕王未曾南来,消息就已传遍大江南北。燕王到了金陵后,又绕城半周,引得全城人关注,随后便大张旗鼓只奔孝陵,这种种行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引起朝野所有人的注意,成为公论最关注的一点。
皇上可以不在乎他燕王是不是冤枉,却不能不在意公论。黄子澄、方孝孺这些人,更是视名节逾命的人物,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前程,却绝不可以让自己的名誉受到玷污,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见夏浔听得聚jing会神,罗克敌继续说道:“周王、齐王、代王被废,朝野间已经有了些为之不平的议论,这是齐泰、黄子澄等人急于求成酿成的恶果。皇帝刚刚登基,年轻望浅,这几位大人刚刚上位,根基不牢,所以几乎每走一步,每说一句,都想看看朝野间的反应是赞是谤。
若他们不好名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位大人都是极爱惜羽的,朝野间些许不平的议论,已经让他们有些如坐针毡了,燕王如此兴师动众地哭祭先帝,指斥他们为jian佞之臣,必然为朝野所瞩目,所有的人都会瞪大眼睛看着,看他会落个什么下场,是否会如他哭祭先帝时所说,被jian佞所害。你说黄子澄等人会让这jian佞之名坐实了己身么?”
夏浔有些不敢相信,迟疑道:“就这样?黄大人他们处心积虑,一心想要除掉燕王,如今燕王自己送上来,轻而易举就能把他除掉了,黄大人他们……他们会为了担心朝野间的些许非议就坐失良机?”
罗克敌哑然失笑:“可笑吧?我也觉得可笑,可你不应该感到奇怪,你是秀才,名教弟子,圣人不是教诲你们说名节重于山,利害似云烟么。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这些位大臣,是不愿让自己沾上一丝污点的,就为这,恐怕燕王此番南来,真能全身而退!”
夏浔心中微微一动,连忙试探地道:“那……咱们怎么做?要不要禀告皇上,或者提醒诸位大人,以免中计。”
罗克敌微微一笑,提起壶来,将茶杯慢慢注满,语含玄机地道:“急什么,要烹一壶好茶,火候不到,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