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允明之所以有如此胆量过来寻求张均枼的帮助,不仅仅只是因为李东阳的指点,多的是因他知道张均枼素来喜爱唐寅的诗作,而今张均枼问了,他便也如实回答,他千方百计求见她,的的确确就是为了求她为唐寅翻案。
他祝允明言语间极具底气,自然叫张均枼颇是震惊,可他凭着张均枼喜爱唐寅的诗,便要求她为唐寅翻案,这说起来,总归是有些无礼的,可张均枼偏偏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见祝允明如此说,便免不了有些鄙夷。
祝允明说罢此言,张均枼便是顿了顿,而后方才露出冷冷一笑,只道:“本宫是喜爱唐寅的诗,可那又如何,本宫喜爱的,是他的诗,而非他这个人,既然如此,本宫又凭什么帮他翻案。”
话音落下,祝允明倒也没有语塞,他知道张均枼身居高位,脾气一向是不大好的,而今求她翻案,她定然也不会那么快便答应。他起先便没有祈盼着张均枼能一口答应,自然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只听他道:“娘娘此言差矣。正所谓爱屋及乌,既然娘娘喜爱伯虎的诗,便也该喜爱他这个人。”
张均枼闻言已是愈发欣赏他这性子,如此有骨气,她自然略是钦佩,不过她也不是好说话的人,即便她欣赏祝允明,却也断断不会应了他这无礼的请求。她微微垂眸望着祝允明,颇是居高临下之感,她淡淡一笑,道:“你不过是强词夺理,唐寅罪不可赦。本该处以腰斩之刑,陛下念他才气出众,方才饶他不死,仅杖责五十,发配藩江充当小吏,已是仁义之举。”
祝允明听言却道:“娘娘也说,杖责五十。发配藩江充当小吏。这便是仁义之举,可革除伯虎士子身份,叫他终身不能再参加科考。不仁不义,未免太过!”
想他祝允明如此出言诋毁朱祐樘,以张均枼的性子,她定然不会轻饶。可正是因为她欣赏他,而他又是唐寅过命的兄弟。她方才不怒不怨,只道:“你说陛下不仁不义,可陛下饶了他的性命,只是你断章取义。只看片面!”
“士子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科考,得以鱼跃龙门。可陛下革除伯虎的士子身份,叫他再也没了参加科考的机会。这与断他手足又有何区别!”
张均枼闻言怔住,也左右思虑了一番,的确,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士子身份就是身家性命,一旦被革除,便如同断人手足,就像祝允明所说。
她长吁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站起身,走至祝允明跟前,垂眸淡淡语道:“你起来吧。”
祝允明听闻她语气平和,察觉此事稍有转机,便应声站起来,却见张均枼微微侧过身子,转向一边踱步,言道:“本宫不是唐寅,也不是士子,自然体会不到那种苦痛,可本宫倒也能理解,只是此事,本宫是真的无能为力。”
闻言祝允明愣住,怔怔道:“倘若连娘娘也无能为力,那此事果真便没有转机了么!”
张均枼回身望着他,轻轻皱眉,语重心长道:“你是读书人,应当知道这天下,有两样东西是决不能触犯的,皇权和圣威。”
见祝允明蹙眉不语,张均枼又道:“陛下已命人张贴皇榜,将此事昭告天下,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此事,倘若本宫要求陛下翻案,那本宫便是触犯皇权,倘若此案的结果并不如初,那本宫便触犯了圣威,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祝允明自然明白张均枼的意思,他也知道,此事原本便是丝毫没有转机,他怔了许久方才黯然点头,张均枼道:“你明白就好。”
张均枼说罢便转身欲要出去,祝允明见势急忙唤一声“娘娘”,张均枼停步,祝允明道:“草民不求娘娘为伯虎翻案,只求娘娘,容许伯虎逍遥,他是个随性之人,定然不甘愿发配藩江。”
祝允明言毕,张均枼并未接话,也不曾表明是否愿意帮忙,只是举步离开。
若是将唐寅发配藩江充当一个小吏,委实屈才了些,张均枼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祝允明的请求,她答应了。
此回会试舞弊一案,大抵算是告一段落了,如今天下太平,倒也算是盛世。
去年某日,朱祐樘为哄着张均枼开心,许诺她在兴济为张均枼敕建一座行宫,那时他也并非只是说说,如今行宫已建成,建行宫的人立即将此事禀报给朱祐樘,朱祐樘知道了,那张均枼自然也知道了。
张均枼方才尚在坤宁宫小憩,忽然听闻张瑜过来与南絮知会,说是兴济的崇真宫建成了,她便是立马睁眼了,她一向睡得浅,即便睡着,有什么动静也能入她耳中,闻知崇真宫已建成,张均枼二话不说当即起身,这便跑到了乾清宫去。
彼时朱祐樘尚在批阅奏本,他方才吩咐张瑜去坤宁宫知会此事,便已料想张均枼定然即刻过来,这会儿她果真来了,还挺迅速。
张均枼进殿望见朱祐樘埋头,便走至大殿正中央,有模有样的福身行礼,语道:“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朱祐樘闻声抬起头,见她如此,也忍不住噗笑一笑,直言道:“想什么你就说吧,这个样子,我还真不大适应。”
张均枼听言也不拐弯抹角,直起身便朝他走去,站在他身侧,望着他浅浅一笑,言道:“陛下,臣妾听闻崇真宫已建成,特意过来叩谢陛下的。”
朱祐樘故意道:“请个安便当作是叩谢了?”
“不然呢?”张均枼道:“陛下真舍得叫臣妾跪下来给你磕头?”
“当然舍得,”朱祐樘仍打趣,张均枼却是道:“陛下舍得,臣妾还不乐意呢。”
朱祐樘也不再多言,只道:“你想去兴济住一阵子?”
既然朱祐樘一语中的。那张均枼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言道:“臣妾是想,崇真宫已建成,空着总归是不好的,臣妾此去,其实也不单只是为了玩耍,还有的。就是想瞧瞧。他们到底有没有偷工减料,又或是贪赃什么的。”
张均枼说罢,朱祐樘却是道:“枼儿果真只是想去兴济。你不会还想着去别的什么地方了吧?”
话音方落,张均枼紧接着辩解,言道:“除了兴济,臣妾还能去哪儿。”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下江南?此回我若是准你回兴济。你可不能乱跑。”
张均枼听闻朱祐樘如此说,倒是有些心虚了。她道:“臣妾倒是想下江南来着,可臣妾哪里有那福气。”
朱祐樘拿她没辙,便应道:“你要回兴济,我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