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是威胁半是真,他字字冷漠。
以至于,连墨九都不知这番话的真假。
看来她太高看萧乾了,这货哪里是那么好心的人?心眼子黑起来,比他黑了至少八个度好么?
“腹黑!不过我喜欢,干得好。”
对她的夸赞,萧乾不甚在意的牵了牵唇,凉凉的眸子再次剜向了那顺,“阿日苏,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亦是看在家母的分上。你若肯现在告之我宋骜的下落,让他少吃苦头,我可给你解药。否则,我就留你在此,待你发作再来……”
“无耻的畜生,你们一个比一个无耻!”那顺目光奸鸷,冷冷地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怒反笑。
“萧家小儿,你以为这般就可诓骗老夫?休想!”
萧乾眉梢一挑,不答。
那顺道:“你的野心,老夫清楚得很。现如今,蒙合称帝,阿依古势大,正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你用得着我,也需要有我。”
粗嘎的嗓子咳嗽一下,他再次自信地仰头,“若没有我,你怎么做得了苏赫,阿依古又怎肯认你?”
唇角一挽,萧乾面色平静。
“那便不是你操心的事。再者,谁说我一定要做苏赫?”
被他冷声一噎,那顺迟疑了。
萧乾此人深不可测,他早有领教。
难道他真的别有想法?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一时糊涂。
没有人会不怕死,那顺也怕。
更何况,他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这二十多年来,他汲汲营营,除了要帮萧家搞死谢家,再把萧家搞死为三丹报仇之外,他也自忖是一代枭雄,哪愿永远隐于阴山,做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巫师?
所以,当初与萧家合谋“狸猫换太子”,将阿依古的苏赫世子殿下换出来,也是安了几分心思的。
哪怕不称帝,也得做个王。
若不然,他这几十年,到底为了什么而活?
女人么?三丹从来不是他的。
什么都没有?他又活个什么?
“阿日舒,我的耐心有限——”
萧乾依旧不紧不慢,颀长的身姿在清冷的墓室中,站成一种孤绝倨傲的样子,像天生自带有王者之气与凛凛杀气,那声音一出,入骨的冷。
“声东!”
突地低喝一声,萧乾牵了墨九的手。
“赏他几粒药丸子。”
他说得漫不经心,而后带着墨九就往平台走。
“萧家小儿!你站住!”那顺不敢再犹豫,老脸上满是痛恨,突地扬起地上的竹篮子砸向他,撒泼似的哭吼。
“三丹,你看看你的儿子,快来看看你的儿子,她是怎样欺负老夫的?你竟说,他温驯至孝,让老夫好生照顾他,老夫的命都快休矣,如何照顾他?”
“……”
墨九翻个白眼,突然有点想笑。
这老头儿气急败坏的样子,竟是挺搞的。
不过听这语气,好像萧乾的母亲,临死之前还真的拜托过他照顾她唯一的儿子。
那就不奇怪了。
那顺一边恨萧乾,一边又不愿意让过世的心爱女人难过。
想一想,这老儿也挺可怜。
嗯,到她出马的时候了。
毕竟那顺说的是真的——萧乾确实还需要他。
扯了扯萧乾的胳膊,墨九笑眯眯的打着圆场,也顺便给那顺老儿递了一个台阶。
“老萧啊,我看就算了吧,阿日苏老人已经想通了,要和你合作,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那顺一怔。
“小妖女,你——胡说八道,我何时想通了,我分明就是被逼的!还有你,又安了什么歹心?”
他不相信墨九会好心为他说话。
但墨九却演得很逼真,叹息一声。
“我这辈子最听不得痴男怨女生生分离的故事了,阿日舒老人,您也别多想了,为了老萧的娘,你就说出来吧,两相安好,岂不更好?你想想,三丹公主看着你呢,你若帮了她的儿子,她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感激你的。你这就是……就是阳光,就是清泉,就是活生生的送福亲人啊!”
萧乾嘴唇微微抽搐。
其余几个人,皆紧紧闭嘴,望天不语。
那顺混沌的大脑,被她说得凌乱了。
“唉!”
他重重一拳,砸在青砖石上。
“三丹啦,你的儿,害死老夫了啊!”
**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阴山起伏的山脉,一行人骑着马,行走在阴山脚下。四周静静的,除了风声,没有半点人语。
穿行其中,安静的,连鸟儿都没有惊动。
从南坡到南北坡,一行人没花太久的时间。
那顺走在声东的前面,指了指前方。
“到了。他就关押在里面。”
“我去!”墨九跳下马来,把缰绳一丢,看了看前方起伏连绵的山头,一阵感慨,“想不到阴山这个地方,猫腻还挺多的啊。”
“此处便是死亡山谷入口。”
墨九皱眉观看着,扭头看那顺。
“就是宋骜折戟的地方?”
“嗯”一声,那顺率先走在了前面。
声东与闯北两个,赶紧跟了上去,随时控制着他,只有击西跟着萧乾。而墨妄与曹元几个墨家弟子,则紧紧跟在墨九的身边,以防有变。
那顺此人,实在狡猾,他们不得不防。
然而,也许是被萧乾的药物暂时骇住了,也许是被墨九的话感染了,也许是真的想明白了,要助萧乾在北勐大展拳脚,那顺并没有搞事,一直乖乖领着他们入得死亡山谷。
铺天盖地的酸腐臭味儿传来——
众人紧紧捂住了鼻子,犯恶心。
“好臭!”击西嫌弃地哼哼。
“那日尸体太多,没法子收拾,都堆那儿呢。”那顺说得平静无波,让墨九脊背寒了寒,又紧紧跟上去。
“小王爷究竟在哪儿?”
“就在前方——”
那顺加快脚步,在空旷的甬道中,走了十余丈,然后将一篷覆盖在巨石上的杂柴挪开,摸索着石壁,摁开了那一间关押宋骜的石门。
“哐!”
“铛!”
门开了,尘土扑鼻。
墨九以手扇风,咳嗽着别头,避灰。
可下一瞬,她却突然怔住了。
那间石室并不十分宽敞,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头。
里面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又有宋骜的踪迹?
猛地回头,她怒目而视,“那顺老儿——”
“别问我。”那顺双目亦是有吃惊流露,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颓然,一张老脸笑得古怪非常。
“老夫曾以为,这世上很难有人及得上我,这死亡山谷和离墓,也不会有人能破。可一个墨九,也就罢了,到底是墨家钜子,老夫认栽!如今这宋骜……又是如何跑的?”
跑的么?
墨九和萧乾互视一眼。
两个人并肩走入石室里面。
可以看得出来,这里面确实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是,没有打斗,没有凌乱,东西都还摆得好好的,包括一个剩了半碗饭的瓷碗,和一个土窑烧的酒缸。
墨九喃喃一声。
“我靠,玄幻了。”
这剧情真的不按剧本走了么?
可怜的小王爷,居然又不见了!
你这命,怎么就这么苦逼啊?
儿子没有瞅上一眼,老婆也快要跟你兄弟跑了,你居然一失踪二失踪再失踪?
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曲折的故事就该改写成《小王爷失踪之谜》或者《小王爷寻找记》了。哪有几次三番不见人的啊?
“到底要闹哪样?”
她声音有点愠怒,想想,又猛瞪那顺。
“一定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不是他,他没有骗你。”萧乾低沉着嗓子,“宋骜之前确实关在这里。”他低头捡起被稻草半掩的一个木雕的小人儿,递给墨九。
“你看看,是不是元驰的?”
墨九接过小木头人,只看一眼就肯定了。
“是他,是他的。”
这个木头人,墨九记得可清楚了。
当日宋骜随宋骜出征抗珒之后,为了给儿子准备见面礼,专程雕刻了这个玩具。但是,由于他雕工有误,思想又污,所以小木头人的小丁丁特别大,相对身体比例也很是失调,还曾经被墨九嘲笑过。
“如果他是自行离开的,不会丢下它。”
这个木头玩具,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亲自交到儿子手上的,说到底,这个东西才是最能体现宋骜对儿子满腔惦记和父爱的东西,连前往阴山都带在身上,又怎么可能遗失在地?
“所以……”墨九看着萧乾,眉梢扬了扬,“老萧以为,他是被人带走的?”
很显然,这个答案更接近真相。
毕竟墨九也不太相信连一个木头人都雕不好的宋骜,可以破死亡山谷的机关。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也就不会让南荣大军都折戟沉沙于此,丢下一史书的脸了。
那么……是谁这么厉害?
当今之世,墨九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在墨家大会上做机关屋考验钜子的神秘人,那个懂得阿拉伯数字的……也许与她来自同一个时代的高人。
“是他么?”
她自言自语,心窝像堵了一块石头。
那个人一直在暗,而她始终在明。
这种感觉太考验人的忍耐力了。
不狠狠骂他祖宗十八代,墨九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善良。
深深吸一口气,她望着石屋顶,又幽幽吐出。
“王八蛋,你到底是谁,你他娘的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