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这边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的事情,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正有人因为前一段时间的事情受着责难。
御案之后,年长的帝王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常年握笔的右手也经常不受控制的抖动两下,但是久居上位养出来的凛然气质,还是会让人第一时间忽略他的衰老和孱弱,转而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限威严所压制。
现在这位帝王脸色已经铁青,眉头紧皱,嘴角也现出了深深的法令纹,整个人明显的正处于盛怒之中,手上的一封奏折被他狠狠的握在了手里,那用力的样子竟然让人恍惚觉得他手里握的放佛不是几页纸,而是某个人的脖子!
下面三个年轻的男子跪成了两排,前面一排单独一个人,身上穿着杏黄服饰,衣服上绣着四道龙纹的五爪金龙,赫然便是当朝太子。
但是现在哪里还有往常太子殿下的张扬跋扈模样,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因为恐惧,有些轻微的抖动,鬓角已乱,但神色说是凄惶,不如说更多的是恼怒!
后面一排两人也都是本朝的亲王服饰,左边的那位倒是腰背挺得笔直,但是额角上却带着青紫,旁边一盏茶杯滚落在那里,发上衣间甚至还有些茶叶水痕,旁边那位要更年轻一些,也同太子一样跪伏在地上,一脸被人冤枉后的凄惶无助。
宣庆帝没有管底下几个儿子的表演,他现在只感觉满心的凄凉,甚至很有点英雄末路的感觉,刚才之所以气急的打了三皇子,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儿子太不体谅他作为年老父亲的尊严,竟然就这么□□裸的将他极力掩盖无视的真相给揭露了出来。
如此□□裸的,他作为帝王作为父亲的尊严被人冒犯,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但是生气之后,作为一代明君的理智也回来了,对着下面剩下两个爱子的那些怒气也被那一声声的喊冤给彻底的激了起来。
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下面人胡来”?说什么“被人冤枉”?如果不是他一直安排了人跟着老三在那里彻查此事,还真的会被他们这番作态给糊弄过去,毕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和自己喜爱的女人为自己生的儿子,人同此心,如何能将他们往坏处去想?
但现实却狠狠的打了他一个大巴掌,煽的真是又响又亮,让他想装作聋子瞎子都做不到!
“你们都下去吧!”平日威严的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虚弱疲惫。
“父皇?!”太子几人听到这话都有些焦急,这到底是信他们还是没信啊?
惟有三皇子悄悄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皇上,又赶紧低下了头,说实话,看到父皇这个样子,他心里也难得的有几分悔意,是不是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将那东西给交上去?
那样是否父皇就不会如此心灰意冷?
摇了摇头,他知道,即使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如此做的,他做事情也只是无愧于心罢了!
跪下,郑重的磕了头,站起来,看也没看旁边还在想办法挽回圣心的两个兄弟,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宣庆帝难得的看了看就这么离开的三儿子,又看了看底下还在想着怎么挽回圣心的太子和老四,心里难得的有些觉得荒谬了起来,竟然第一次觉得下面的这两个儿子怎么就不像自己的种呢?
做了便做了,跟他这个父皇承认了又能有什么呢?
他们都是他的爱子,便是他作为父皇对他们要求的严了一些,难道还能一点儿都不给他们改正的机会吗?
真的值得他们这么拼死抵赖吗?
想他作为皇子的时候便已经征战四方,从各位皇叔的手中替先皇保住了皇位,之后又毅然从死后被自己追封为顺孝亲王的先太子手里夺了这天下。
当时自己的年纪甚至跟跪在地上的老四年纪差不多,可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决断,可地上这两个呢?这么点小事,就已经脓包一样的在那里百般抵赖了,这真的是自己精心教养的儿子吗?
心里生了鄙夷,本来还剩下的那么一点仁爱之心登时全无,连呵斥的心思也无,只又摆了摆手,态度坚决的将两个儿子全都撵了出去。
太子和四皇子看到宣庆帝这是真的生气了,只能无奈的退了出去,依依不舍的到了门口,互相瞪视了一眼,一反刚刚的卑微,气势全开的恨不得将对方掐死,但终归不敢在这里惹事,只相对着怒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快步离开。
等人都走干净了,戴权方带着几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安静的将地面上的茶杯水渍茶叶都拾掇干净,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宣庆帝呆坐在椅子后面仿若未闻一样,刚刚面对儿子时的气势早已经不复存在,整个人甚至显得有些颓丧。
如果现在有人向他望过去,就会发现,哪里还有什么高大威严的身影,那里现在端坐的也不过是个有些瘦削佝偻的老人罢了!
看他那个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时候这个老人最需要的其实只是有个人能够听听他发一下牢骚而已,但他却注定了是一个孤家寡人,这天下也注定了没有人可以听到他吐漏心声!
······
三皇子这边出了宫,刚上马车,便看到一个少年正靠坐在属于他的车厢里,手里拿着一叠点心,毫无形象的吃着。
身后一个小太监正在给他打扇,旁边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在给他剥栗子。
那少年看他进来动也没动,两个小太监却是被那冷凝的目光吓得身子一抖,赶紧伏下身子给三皇子见礼。
三皇子看到这车里少年坐没坐相的样子便不禁皱了眉头,看到那两个太监的模样更是有些不悦,但他也知道,这个弟弟向来是个不服管的,对他说教也只是浪费力气,说不得还要将自己给气个好歹。
他这边皱着眉头,对那两个小太监一扬手,两人自觉的走出了车厢。
刚要侧身坐进去,却看到弟弟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脸,眼中的怒气毫不掩饰,这时候才想到自己头上受了伤。
倒是没怎么感觉到疼,伸手摸了一下,虽然心里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因为有人关心还是感觉心里一暖。
那少年看到那青紫的痕迹却很是气愤,气呼呼的将手里点心扔了出去,看到哥哥坐了进来,凑到近前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虽然没有破皮,但是却也肿了起来,这个样子,近几天却是不好见人了。
翻翻拣拣的还真的从车厢的暗格里面找出了伤药来,一脸郁闷的给哥哥上了药。
这才问道:“老头子打的?”
三皇子拿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开口呵斥道,“这是哪家先生交的没上没下?那是父皇!”
那少年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意。
三皇子拿着这个弟弟的这副嘴脸实在无奈,这满京城就没人不知道皇八子徒睻是皇家的异类。
从小就不服管教,正经事情一件没做过,但是却胆量惊人,小小年纪便跟皇上对着干,因为拒了皇上赐婚,是唯一一个没大婚便被赶出宫的皇子,到现在满府的一个姬妾没有,倒是只养一些面貌清秀的戏子太监。
被皇帝训斥了,却每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不知道将皇帝气的多少次大叫着要不认这个儿子。
这如果是别人早被厌恶的仍在一边不管了,偏他长像绝美,从小嘴巴又甜,虽然有时候能将人气的半死,但平时的时候却很会说话,只要他高兴,便能将皇帝哄得心花怒放,使得皇帝即使为了自己经常能有个好心情,也舍不得太过疏远他。
偶尔气的狠了皇帝也只能心中暗暗埋怨贤妃不会生,老三老八一母所生,一个性子严厉方正的不行,最是眼里不容沙子,一个却只会胡混气人,半点正事都不想沾边儿。
任谁摊上这么两个儿子,都要感叹,这两人性子如果相互补充一下该多好?!
但也只能是想想,徒睿年近三十,徒睻也十八岁了,性子早已经定性,哪里就改的过来。
徒睿知道弟弟听不进去自己劝阻,只得耐心安抚道,“八弟,最近父皇心情肯定不好,小心祸从口出!”
看着弟弟还是那么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想起了船上那个小孩子来,比自家弟弟还要小上好几岁,但是却一副大人的模样,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将自家父亲照顾的妥妥帖帖了。
忍不住就拿着这个例子,给弟弟说了起来,想着给他找个榜样,也让他在人前少胡闹几分,至少也得是个皇子的样子。
却不知道,他这一说,却给小贾琮招来了一个□□烦,八皇子从小便是自家三哥带大的,对他家三哥的崇拜可以说是已经到了骨子里,哪里能够容忍在自家三哥的心里,一个外人竟然比他这个弟弟还强些,所以,心里至此便憋了一口气,早晚要让这个贾琮出个丑,让哥哥看看到底是谁更好一些。
为了到现在还远在江南无知无觉的小贾琮点个蜡······
“三哥,先不说这些,老头子到底说怎么惩罚那几个了没有?”八皇子心里有了主意,嘴上便转开了话题。
三皇子只当自己这个弟弟不受教,可也知道说也无用,见他问这个,心里却也因为父皇的偏心而难过了起来,此时摇了摇头,脸上难得的浮现了一丝烦躁。
“不但如此,父皇还把过错全推到三哥身上了吧?”八皇子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为了自家三哥有些不值,“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三哥查出来的?”
“别说那些,父皇也只是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罢了。而且,我也只做自己认为对的,无愧于心便好,计较那些做什么!”
哼,自家三哥就是太好说话了,才被人如此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