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张开天眼。
她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四周没来由的一股子霉味,混合着从洞顶砸下来的石头扬起的灰尘一直熏着她的眼睛,眼镜干涩的难过。
这时,不远处的洞里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
有人么?!还有人么?!
这声音叫她回了魂一般,身形陡然一晃,木木然念起咒诀来,手中这才发出微弱的光。洞中有了这一丝微弱的光,虽是一丝光但也足以令她看到现在洞内的景象,残破,衰败,尸骨无存,一如今日的她。
洞里的声音是不间断的从上面滚落下来的碎石块,每当落在地上一块就激起满洞府的回声。
必是今年,一语成谶。
瞿白鹿的脑袋也慢慢从发懵的状态里走出来,她的意识让她一直往后倒退着,直退到石壁上,将身体紧紧贴住石壁,凉浸浸的石壁让她更清醒了一些。
触碰石壁的那一刻瞿白鹿终究如遭雷击一般醒悟,继而呜咽起来。
洞里空悠悠满满都是来回回荡着的抽泣声。
到了如今,她还妄想止住呜咽之声,死命用双手捂紧了鼻子和嘴,憋着气强行止住哭声。声音是止住了,却见她身体都委屈的颤动,像极了被西风抽打的枯萎枝梢上唯一一片枯叶。眼泪肆无忌惮的纵横开来,从面颊蔓延到手上,一滴连着一滴坠落在地,先是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停顿了瞬间,继而瞬时散开融进灰尘里。
洞内在这一瞬间又恢复了漆黑的颜色。
天黑了又亮,风停了又起。
时光冉冉。
等到瞿白鹿走出洞已然是十日后的事了。
这些日子里她给自己灌了满脑子的恨意,现在这个时候大抵恨意才能够让她活着了。人总是要为自己找一个活着的由头。
瞿白鹿循着这份恨意将眼前的事情一丝一丝理出了头绪。现下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找救兵,只有找到了救兵才能将来龙去脉寻个清楚。给仑者山上老老少少一百四十七个丢了性命的天狐一个交代。
此时她想着召回天玄洞府以前的旧部,希望天狐一族的旧友能够帮着她。
她想:他们一定看到了那些魔族的模样,他们一定知道天狐族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于是,瞿白鹿满山谷的喊着土地山神,声音一句句回荡在她周围,既没人搭理,也没有回声。那撕扯着喉咙的声音空落落的在山巅之上盘旋然后跌落,在瞿白鹿胸膛正心房处跌了个粉碎。
山里别的妖仙都躲在暗处看着,看着她是否弱到好欺侮的地步了。
瞿白鹿的嗓子终究是哑了,她清了清喉咙,还没等瞿白鹿再次张口,往日里拜服于天狐一族的众妖们终于翻了脸,先是一只平日里管白鹿叫“雪圣”的雏鸡精一鸡当先,冲上前去一掌将刚出洞府本就虚弱的瞿白鹿扇倒在地。
只是一掌而已,不知从哪儿的来这么大的气力。
瞿白鹿懵了。
眼前的人影儿似成双,众人的面貌都幻化成了两个,一个谄媚一个鄙夷。
许多许多曾见过,说过话的,互相笑过的此时却变了一张面孔。
雏鸡精将她扇倒在距离天狐洞府不足十米的地方,瞿白鹿的背后就是天玄洞府,就是在她自己的家门口,曾经的繁荣一扫而空,留下这空荡荡的洞府,和洞府前面还不甚清醒的瞿白鹿。
这些正在攻击着自己的人几乎全是自幼便相熟,自幼便听命于自身的。
白鹿怔怔望着他们,那一掌想是用了全力,打下去之后只见雏鸡精哆哆嗦嗦站在原地,身后各种小妖看她毫无招架之力一哄而上,将瞿白鹿从仑者山连骂带打的赶了出去。
仑者山有界限,山界内生柏高树,山界外则无。
瞿白鹿站在界外,一众小妖站在界内,满山的柏高树树叶唰唰作响,企图阻挡着吹横了衣裳和发丝并满山荒草的的秋风。以树为界,这明显的界限将瞿白鹿从这里隔离开来,从自己的洞府,自己的家里隔离开来。
她的头发在打斗中散开,散在脚边。衣裳凌乱泪痕未干。界限内的小妖说着什么威胁的话,此刻瞿白鹿已经听不到了。
“若不是你天狐族,这仑者山怎会引来魔族!”
“天狐族早已散了!”
“串通魔族的妖孽和你姐姐一样!”
“妖孽,你天狐族早就不存了!”
大抵是诸如此类的话吧。
她呆呆的看着这些原本是足下之臣的小妖们,轻轻问自己,问自己说:“如何是好?如今竟如何是好?”
看着眼前一群仍在咒骂的小妖瞿白鹿脑袋中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张张歇斯底里扭曲了的脸不断在眼前晃悠,正是这个空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不对,我还有族人!我还有血亲!天玄洞府我不要了,不要了...
心里的话当然是违心的,她仍企图掩盖住自己的窘境。
脱身,即刻脱离这窘境才好。
瞿白鹿于是装作顾不上那群小妖,念起咒诀跌跌撞撞爬上祥云径直飞过山头。
只剩瞿九婴,瞿六壬两兄妹了,天狐一族只有我们三人了。
堂兄,堂妹。
瞿白鹿风行雨骤般迅疾的赶到了涌泉山,找遍了山林,狐狸洞没有,永寒池也没有。她实在是疲乏极了。
于是,山头上多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瞿白鹿站在山头上的云端中嚷道:“兄长!九婴!九婴!”
嚷了许久,嗓子苦哑几欲失声,忽然想起那个日日在崖边跳崖的白面书生,瞿白鹿又一路从山头上急匆匆奔到了崖边,找寻了半日却怎么也找不见书生的影子。
都没有了...身边的一切就这么全部消失了。
瞿白鹿此时才真是如同失了魂一般,每日在林中来回穿梭,不知叫枝叶抽了多少下,直到被石头绊倒,一下将她磕了个清醒:那个日子距今已然三年了吧?三年前是瞿九婴在人间成亲的日子!
九婴是在哪里成的亲?在哪成亲,在哪,在哪?
又是一路驾云狂奔。
她到达那成亲的村落时正好是傍晚,晚霞红彤彤的映照在白鹿脸上,勾勒出一个很好看的轮廓。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色。
这分明是个破败的无人居住的村庄,可是,这里不就是九婴所说的那个地方么?
白鹿经过这一番事端,此时也没有任何可说的名头在身上,只好恬着脸寻着土地神,那土地慢腾腾从土里冒出来,看了看瞿白鹿,爱理不理道:“哦,你是何人?有何事啊?”
瞿白鹿红着眼眶,强忍着快要掉落的眼泪,哀求似的细细问来:“有劳土地神,这里原先有个村子?”
土地神已经年迈到一步三抖了,他绕着瞿白鹿走了一圈道:“多年前这里一场疫病,能走的都走了。”
瞿白鹿忙道:“这里的人从山上迎下一个女子,那女子模样......”
“唉?那女子模样跟你有一两分相似。”
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赶上前去,目光落在土地爷身上,仿佛想掘地三尺挖出答案似的:“有劳土地神,不知她去哪里了?土地神可知她下落?”
土地神转转悠悠,晃了几圈方停下看着瞿白鹿道:“死了。”
瞿白鹿心有疑虑,若是魔兵魔将作祟自然活不下来,可她当初在人间也算是闲适,想到此间,瞿白鹿艰难开口,言语间已经带着哽咽之声:“被人杀了么?”
“嗯。”
她心中一喜,眼睛也随之一亮:“不会。”
刚刚站稳的土地爷听得她这一句又转了起来:“你怎知不会?你是何人?”
瞿白鹿有些着急,脱口便道:“那女子是唤作瞿九婴么?”
土地爷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她:“你是?”
瞿白鹿垂首而立:“仑者山天玄洞府瞿白鹿...她的阿姊......”
只听这一句,土地爷忙颠颠过了来:“你便是瞿白鹿?”
还不待她回话,那土地神拽着拐杖点着地,忙不迭道:“我怕不是,真是呀,啊呀呀,我一直等着你啊。等一等,且让我来问你一问。”“那瞿九婴是你何人?”
“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