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今说要救周念,没说要怎么救。因此看见这张引魂符,他的第一反应是顾容起了歹念。但再一想,姒今当时如是说——“我游离在阴世和阳世中间,是个绝佳的导体,阴间的小鬼不看路,想通过我来到阳世,引魂符就是给它们指路的。可惜死了的人怎么能还阳呢?都是妄想。”
死了的人不能还阳,但周念不同,她的生魂在天地间游离,等着归窍的一天。
难怪顾容说没有人用过这个办法,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这等于是在引阴魂上身,一个个筛过去,姒今的身体就是那个筛子。周念能及时归位是最好,可是如果她找不到路呢?如果持续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属于周念的那缕精魂呢?那种万蚁蚀心的痛觉他是体会过的,每分每秒都让人痛不欲生,姒今知道会用这个法子吗?
他抬头去看姒今,目光里蕴着痛色,灵气的一双眼像蒙了阴翳,尽皆黯淡了。她忍耐到极致却尽力不表露,神情决绝到冷漠,对自己的冷漠。
她知道。
周岳看姒今铁打的一个人居然成了这模样,也慌了:“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武侠小说里不都写了么,走火入魔邪风入体,就是这个样子的。
顾容引动那符咒,对她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消耗,分不了心管这边。只有傅简还得空观察,他的眼睛能看见无数烟气扭曲成魂形不断侵入姒今的七窍,就像刚开始学医时看着别人被扎针,明明扎的是别人,自己心尖上会跳一下,恍惚觉得疼。
腕表上的分针以异常缓慢的速度转动,姒今原本是站着的,突然踉跄了一下,撑住了双层衣柜的隔层。
傅简不确定地问顾容:“还要继续吗?”
顾容看了眼姒今,她无所触动,只好去看周念的两个家属:“没有成功的迹象。引魂咒不能用得太频繁,这次放弃的话至少还要再等几个月。你们看呢?”
周岳当然不想轻易放弃希望,但是总不能逼人太甚,犹豫不决地看向周思诚。周思诚默了片刻,突然往前走到姒今身边,问顾容:“如果她承受的压力小一点,持续时间能再长一些么?”
“能,不过……”顾容没说出这个“不过”,就看到了他的神情。她大概能猜到他要做什么,她的出声提醒显得很没有必要。
果不其然,他坐在一边,把意识恍惚的姒今抱到自己身上,像拥抱爱人一般紧紧抱住她。不过知情人都知道,他拥抱的是痛楚。
熟悉的,千万条电流从每一个毛孔往神经末梢钻的痛楚。
可是这次不一样,曾经他只觉得百爪挠心,这一回却无比地清醒。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丝痛都是有情绪的,每一根往他肺腑上扎的针,都有着不一样的形状与感情。有些阴冷冰寒刺骨,有些哀怨如泣如诉,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弥漫到心头时都成了一模一样的灼烧,如火在烤。
无光的烈火里,他像是堕入了梦中,看见了小时候的姒今。
六七岁的模样,脸颊微微的婴儿肥,清秀明快的小姑娘。她穿着布衣裳,裤脚挽了起来,露出两截细瘦白皙的脚脖子,在河边走。
下过雨,地上湿滑,她走不快,手里扬着枝芦苇,边走边喊:“三哥,三哥等等我。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原来她也是过过普通人家的日子的。前面走着个甚高大的男子,没回头,不动声色地放满了脚步:“快了,咱们这回去给太婆祝寿,太婆那有糖糕吃。”
镜头一转,岸堤上的姒今突然不见了,只有那个男子焦急地在岸边呼号。他沿着河岸上溯寻找,看见岸边有湿泥滑蹭的痕迹,慌慌张张地跪在岸边看,喊小妹,小妹。那水下咕咚咕咚冒着泡,影影绰绰看见人影,是已经昏厥了下沉的。
临海多船工,闽人信妈祖。寿宁这一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掉进水里的女童,那便算是祭给妈祖的供品,不能救,死了也不能把尸身捞上来,整个人都归了天后娘娘。
人从溺水到身亡不过那么几刻的时间,他已经耽搁了太久,再这么一犹豫,原本该有的生机也没了。
等到那唯一的起泡都没了,水面安静,芦苇萧萧。
男子颓然地坐倒在岸边,脱力地瘫软下去,面如死灰。
画面模模糊糊的有些衔接不上,有一个老道士不知怎的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说:“这是孽,你要还的。”
男子被抽了魂似的喃喃:“是我害死了小妹。”
老道士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死不是业障,活才是。从今以后她是你的债,你要背一辈子。”他截一根芦苇点了点水面,“水里的女娃不是普通人,要她死,没那么容易。”
再后来,便是老道施法将姒今提出来,已经全无气息的死人*在岸边躺了一会儿,胸口竟突然又有了起伏。
男子骇然地后退:“她没死?!”
老道兜着手摇头:“不,她死了。我说了,她是你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