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宫大殿。

空桑雪坐在一侧，面带慵懒。

竹无心炼了几炉疗伤仙丹，正一一介绍各自功效，道：“雪，这是我给昭德天尊炼制的仙丹，这是我给灵妘天尊炼制的仙丹。”

空桑雪接过两只瓶儿，启开塞子，细细地闻嗅，“无心的炼丹术又升了，味道精纯。”

竹无心面带浅笑，“对不起，那日……我没能护你平安。髹”

“无心，那天你受伤在先，在海潮升起的那刻，是你第一个把我扶到了竹叶舟上。”

“可你……”竹无心恨自己的修为低，若是修为再高些，他定能护得空桑雪平安蠹。

梅素贞禀道：“空桑天尊，灵妘天尊、昭德天尊到访。”

“请——”

灵妘进了大殿，笑语嫣然地道：“雪妹妹这儿清凉舒畅，最让人身心愉悦。”

“灵姐姐快坐，无心替你和昭德天尊炼了疗伤丹药，我吃了两日，效果不错。”

空桑雪说着将灵妘的那瓶塞到她手里，又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姐姐自小就不爱闲逛，不像我是个顽劣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敖骨随昭德步入大殿，揖手道：“敖骨拜见空桑天尊。”

空桑雪眸光一移，却最先与竹无心的视线相接，她温和一笑，淡雅迷人，似在安慰竹无心。

她曾与竹无心解释那日所举，“无心，我无法见他动法术伤人、杀人，即便他是不相识的魔皇，我打他不过，情急之下，我也会设法阻他，用这样的方式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吻的不是狂默更不是敖骨，我吻的是一个魔性大发，动了杀念的魔头。”

那一刻，竹无心仿佛看到了空桑雪的决心。

空桑雪却知道，这话说得言不由己。

她接受了竹无心的感情，就不能再左右摇摆，在敖骨与竹无心之间，她欠竹无心颇多。这数百年的朝夕相处，一起以梦化凡，一起到地球再过一世，无论是夫妻还是兄妹，他们早已视彼此为亲人。

在她因寻不到敖骨最无助之时，相伴身侧的是竹无心，是他陪着她走过了最艰难、痛苦的日子。

昭德道：“魔皇说要来还空桑天尊一枚神珠，哦，就是当年神农皇遣人给你送去下元仙界的那枚护命神珠。瞧着让人生气，当年我可是听说有鸽子蛋大小，可现在就只是麻雀蛋大小了，小了好多。”

神珠上的神元力被消耗得去了六成。

空桑雪神色淡然。

灵妘生怕空桑雪拒绝收下，忙道：“这是惜若姨母从天外天寻来天外神珠，神农皇爱女心切，用了近万年的时候炼制成护命神珠，妹妹怎能将父母所赐的神珠随意送人，自当收回。”

敖骨的心被狠狠地撕裂，他受不得空桑雪那淡然的目光。

她看向竹无心时的温情，曾经她是用这样的眼神望自己。

她在怨他，怨他对她的伤害。

她真的要放手他们的情。

敖骨取出那枚闪亮的神珠，舍不得交还，如果不还，他与空桑雪之间便还有交集，可现在这枚神珠终于到了物归原主之时，只是这几万年，他从这神珠处获益良多。

梅素贞从一侧出来，轻声道：“请魔皇交给我。”

敖骨木讷得像个木偶，将手中的神珠递给了梅素贞。

梅素贞笑着呈递给空桑雪。

灵妘伸着脖颈，“这枚神珠比以前小了六成，就剩下四成大小，可见其中的神元力被消耗不少，若是当年妹妹有此神珠护身，也不会殒亡天地。神木皇也不会为了生凝妹妹肉身，消耗了他八成的生机、六成的神血、七成的修为，而银娥神妃也不会从七星古神沦为四星古神。”

空桑雪面露诧容，惊愕地望着灵妘。

灵妘微微一笑，故作平静地看着神珠，她是故意将此事说破，“妹妹不知，当年为救你，神木皇做出怎样的牺牲么，神木皇当年的修为并不比仙皇差。仙皇打小争强好胜，每次通天塔开启，他总是习惯在仙皇离开后才进，也总比仙皇差上那么一点儿，其实我与昭德都知道，神木皇才是上元仙界修为最高、实力最强的。

为重凝妹妹肉身，神木皇一路从天尊十成的修为跌至仙圣八成，用了近三万年的时间才重新步入天尊一成修为，又用了两万年的时间才恢复到天尊八成上，直至今日，他的修为也没恢复到最初。”

灵妘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今日却当着敖骨等人说破。

空桑雪也觉这定有用意，“灵姐姐想说什么？”

“雪妹妹，我们是古神，是上古大神的儿女，我们一生注定了与旁人不同，你可以为自己而活，可也得选择那个人该与不该。当年为救妹妹，我们那么多的人做出何等的努力，难道就是为了看妹妹再次陷自己于危难之中？”

敖骨虽有古神本体，可这体体并非是实，他同样拥有一个九星古魔真身。有魔为真身，他便是魔，神魔不两立，即便他能前往天外天，那亦只是一个魔神，他与空桑雪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灵妘的话说得含蓄，却任人一想就能明白她的另一层意思。

敖骨急喝一声：“灵妘天尊，你勿要咄咄逼人？”

灵妘勾唇笑道：“狂默，这里是古神域，你在此逗留太久，我限你三日之内离开古神域。”

灵妘在赶他！

空桑雪在这里，他哪儿都不去。

他这一生最看重的便是空桑雪，曾想着飞升上元仙界就与她完婚结为夫妻，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只因一句“神魔不两立”，异族不通婚。

空桑雪将眸光移落在敖骨身上，“魔皇要离开，我想知道哥哥在何处？与妖魔一役之后他就失踪了，我哥哥的失踪定与你有关。”

敖骨想说“不知道”，可空桑雪不会相信。

她到底要怪他了。

即便过去的若干万年，他们一路相守，是主仆、是兄妹、是情侣……而今，却化成了她淡漠的凝望。

他还爱她如初，可她却已另有新欢。

他不信，他从她那日的吻里，能感受到她浓浓的爱意。

那样的狂热，那样的炽烈，便是化成灰烬，也要同他醉，她怎会不爱，只是因为现下的身份悬殊。

她是神农皇之女，就如曾有人说过：你的身份有多高贵，享受了多少敬得殊荣，就要承担起同等的责任。

即便空桑雪一次又一次地说，来到上元仙界的她，想为自己而活，可她真的能做到？

灵妘原不是多语之人，今日揭开当年之事，刻意说明神木秀为救空桑雪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就是要空桑雪无论做什么事也要为她的亲人、身份所虑。

敖骨苦笑两声，衣袖一抬，径直寻了位置坐下，经过梅素贞身边时又自取了茶盏，“灵妘天尊，你真的是神？真是女娲皇的女儿？”

灵妘面容未改。

昭德反问道：“魔皇此言何意？”

“身为上神，怎也讲究世俗凡的门第观念，当真让人觉得可笑。”

灵妘微微一笑，“神魔有别，正邪不两立，凡尘人间自有其规矩，神域仙界也有天条律法，违其则要受罚，难道你想误空桑歧途？害她万劫不复？”

敖骨一时语塞，移眸看向空桑雪。

她面容不变，无喜无悲，无恼无怒，这样的她，哪里还是敖骨记忆里的样子，她真的对他再无情了，是因他伤她？还是她现在所爱之人是身边那个儒雅、俊美的竹无心。

灵妘知道，空桑雪大了，是非对错，心下自有一杆秤，她今日说这么多，就是希望空桑雪无论做什么，都要想想父辈，更要顾忌神木秀。她的一个决定，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古神域，更关系着神农皇父子的声誉。

空桑雪语调平缓，“魔皇，我哥哥神木皇是在仙魔大战中失踪的，你真的不知道？”她的眸光，如一道厉剑，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的心很痛！识海里的千情蝶真身，她取名千蝶，此刻正痛苦地颤抖着漂亮的蝶翼，她越是动情，千蝶就会越是痛苦，所有的痛，都由千蝶表现出来，这样的她又怎会流露于形色之中。

昭德道：“会不会是妖皇软禁了神木皇？”

空桑雪愣愣地看着敖骨：是你禁了我兄长，亦或是妖皇软禁的？

在这责备而冰冷的目光里，敖骨痛得撕心裂肺。

她变心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复曾经的温柔与宠溺，这是陌生的，冰冷的。

“一旦寻到神木皇，孤会亲自护他回到古神域。”

空桑雪微微点头：“如此，就有劳魔皇，来者是客，魔皇请用茶！”她又扭头对梅素贞道：“预备两桌酒席，让大松、小松、钟大叔陪魔皇。”余后又对灵妘道：“灵姐姐与昭德天尊难得来一趟，且用了仙宴再走。”

梅素贞应声“是”，安排了仙娥预备，对敖骨道：“魔皇，请随我来，酒席备在后花园，一会儿松先生就到。”

故人重逢，原是件乐事。

而敖骨、松长青等人却各有心思。

钟雄在轮回百世之后，性子与以前略有变化，不再如最初那样简单。

他知道，他们与敖骨不是一路人。

敖骨是魔，而他们皆是古神。

有些人到底会离去。

松少青故作没心没肺，只埋头吃酒吃菜，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敖骨却没吃一口酒，而是定定坐在原处，不解地道：“长青，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变了，她爱上了竹无心，她眼里再没我，她……”

钟雄凝了片刻，又快速垂头。

松长青摇着扇子，“你可曾知道，在上次大劫之时，竹无心替她做过什么？万年数百世轮入畜道，就为了在某一世能在危难之时救她一回；几千年风吹、几千年的雨打，化身石桥，就只为了能在那儿看她一眼……

为了空桑天尊，竹无心爱得压抑，爱得克制，爱得深沉，更爱得令人动容，即便是我这个不懂情爱之人也颇是感动。

在你失去消息的千年里，在我们所有人都劝阻不住空桑天尊寻你的时候，在空桑天尊最无助之时，陪在她身边的是竹无心。

他照顾她，宠溺她，鼓舞她。”

敖骨不明白，明明是竹子本相的竹无心，怎么就拥有古神的血脉，成为一个古神。就在他疑惑之时，他却观微术知晓了所有的一切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