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篇碑文,道尽一个可怜女子的一生。她是不是自愿的并不重要,反正,鲜活的面容,绚丽的青春,都已经埋葬在这座贞节牌坊之下。鲁迅先生都说过,“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才要表彰他。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才要表彰他。”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白水灵离开贞节牌坊,往村子里面走去。途经一棵老榕树时,她看见,树下坐着一位非常老的老人。他可真是老啊!头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白发,脸上的皱纹重重叠叠,找不出一块稍微光滑点的地方。他干瘦的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正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白水灵从老人的身边走过,被浓烈的烟雾熏得抬手掩住了鼻子。老人在身边的大石头上磕了磕烟杆,抬起头来看向她。而后,他咧开缺牙少齿的干瘪的嘴,对白水灵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她最后一次唱戏的时候,唱的是什么?”
“什么?老人家,你在跟我说话?”白水灵停下脚步,一头雾水的望向老人。
老人没有回答白水灵的问话,自顾自的说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啊……”他拍着膝盖沙哑的唱了起来,“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唱完了,老人放下烟袋,嗬嗬的干嚎起来,边嚎边含糊不清的说着:“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戏台高呢,我藏在大人身后,一直跟在后头看。那一路流下来的血哟,后来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男人,女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求情。作孽啊,作孽啊……怨不得她要诅咒这个村子啊,所有的人都眼看着她流干血,耗尽命。她心里苦啊,她心里恨啊……”
老人的话让白水灵只觉得莫名其妙,且毛骨悚然。这个人是不是不正常?她不敢再多加停留,抬起脚匆匆离开了此处。身后,老人嚎哭了一阵,又开始嘶哑的唱了起来:“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香香的唇,坟上的红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见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这人肯定是个疯子,白水灵笃定的想到。她此时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那棵老榕树,但那老人的声音还能依稀听得到。沿着石板路又朝前走了一段,才彻底听不见了。
这个村子实在是冷清得过分,她这一路行来,只遇见了两三个人。个个阴沉着一张苍黄的脸,比这阴冷的天气还要令人不快。唉,真想早点离开这里啊,也不知道毁损的道路什么时候才能修葺好。听冯婆婆的意思,再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为什么就这样的没有效率呢?想一想,自己也真够倒霉的……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大门只剩下了半边,院墙也塌下来了一截。从坍塌的泥墙口子处望进去,空旷凄冷的场院里,有座古旧破败的戏台。看上去,很多年没有被使用过了。情不自禁的,她抬起脚走了进去。
一步步接近戏台,不知怎么的,她逐渐的恍惚起来。朦胧中,那朽败的戏台竟然焕然一新,红红的灯笼亮了起来,鲜丽的彩绸挂了起来。台子底下坐满了人,巴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戏台上,青衣花旦款摆柳腰,曼转秋波,水袖飞扬,启声唱着婉转悠扬的调子:
……往生不来,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尘埃……夜雨恶,秋灯开,照亮空空舞台……谁等谁回来?……该来的,都不来,该在的,都不在……
唱完了,笑完了,花旦抬起袖口遮住了脸。再次放下来,一张妍丽鲜艳的面孔变成了死白色。死白一片中,一双僵冷的眼睛定定的望向神情恍惚的白水灵,张开染着血一般的红嘴,说道:“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