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唐姑妈打听得外客已去,又走来上房寻傅沐槐说话。
那傅沐槐在屋里坐着,脱了外衣,脸色十分不好,见了她却没了言语,半日才说道:“也罢,今儿我才回来,身上乏得厉害,没精神说话。你先回家去,过上两日,待你嫂子身上略好些,我也缓缓,咱们全家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团圆饭。”
唐姑妈见兄长下了逐客令,且看他面色不善,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吞了回去,讪讪说道:“既是恁般,哥哥嫂嫂好生歇息,待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说毕,起来福了福身子,就去了。傅月明碍着父亲在眼前,不好做的太过,便亲送了出去。
唐姑妈倒没别的言语,径自出了上房的小院。傅月明送到门上,见她去了,便转了回去。
唐姑妈直走到二门上,却见上房里才买来听用的宝珠正快步往这里走来,便站住了。等她一走近,唐姑妈便笑着招呼道:“姑娘这是往哪儿去?”宝珠见是姑太太喊,立住脚步笑回道:“老爷打发我出来吩咐小厮,去后街上把刘婆子找来。”唐姑妈笑道:“这刘婆子是个媒婆,平日里专管说媒卖花,买卖使女的。这哥哥才到家,就叫人贩子上门来做什么?”宝珠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老爷没说。兴许是上房里人手不够,太太絮叨了好几日了,老爷到家来,想再买个人与太太使罢。”说着,便去了。
唐姑妈心里嘀咕了一阵,便走到外堂上,见自己儿子唐睿正在堂上闲坐,心里颇没好气,只是在人家里不好发作,宁耐着性子说道:“走罢,家去!”那唐睿见母亲脸色不悦,便知事儿没谈好,也不提起,只起身扶着母亲去了。
回至宅里,唐姑妈走到大堂上坐了,便连声要茶。绿柳忙忙地自外头走了进来,端上两盏香茶。唐姑妈才吃了一口,便连盅子砸在地上,碎瓷茶水溅了一地。只听她骂道:“小娼妇,你要烫死我?!谁使的你这般没规矩来?!好姑娘,这儿是唐家,不是傅家!你倚着谁的势呢,就敢这样眼里没人了?!好姑娘,省省罢,能长久硬气着才好,别要错了脚!”
绿柳不妨被她这一摔,滚烫的茶水兜头浇了一脸,直烫的粉面发红,又听唐姑妈句句指桑骂槐,辱骂的十分难听。她虽是个丫头,但自进傅家的门,老爷夫人到姑娘,皆以礼相待,自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不由气的双手发颤,两眼泛红,只是碍着她是姑太太,不敢顶嘴。
唐睿见母亲发起怒来,连忙上前劝了她坐下,一面拿话抚慰,一面朝绿柳使眼色,叫她出去了,看她出去了,才说道:“母亲这是怎么的,平日里都是个好性子,怎么今儿倒拿丫头撒起气来?绿柳纵然不好,也是舅舅那边过来的人,不好这样的。你向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指着那边。倘或让她心里存了气,过去见了什么人,说上几句,传到舅舅耳朵里,可怎么好?”唐姑妈冷哼道:“怕怎的?!人家都欺到咱头上来了!你今儿是没瞧见,傅家那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的,那眼泪跟掉珠子似的,在你舅舅面前一递一句的跟唱戏一般,我竟连一句话也插不上的。落后,更不知她们在哥哥面前说了什么,叫哥哥撵了我出来!你才说什么抬手不打笑面人,人家倒不打你,直就撵你出门了!你倒想往上粘,可要怎么粘呢?!”
唐睿笑道:“原是这等,我说母亲的气性未免大了些。舅舅离家这么些日子,傅家出了这么多糟心事儿。舅舅一回来,她们在舅舅跟前说上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母亲倒委实不必生这样的气。依我说呢,她们越是无礼,母亲倒要拿出十分的礼数出来,在舅舅跟前做小伏低的,做出些委屈的样子来。舅舅又不是个断绝六亲的人,看见这样的情形,自然不好再冷脸,旁的话也就好说了。”唐姑妈皱眉道:“只是我这一出来,嫂子同那大姑娘,必然要在哥哥面前挑唆是非,我倒失了先机,可怎么好?”唐睿笑道:“这倒是好事呢。”说着,又问道:“舅舅只叫母亲回来,再没别的话么?”唐姑妈说道:“倒是说过上两日,合家一道吃顿团圆饭。”
唐睿笑道:“这就好了。”说着,便凑到唐姑妈耳边,嘀咕了一阵。唐姑妈听了,皱眉道:“这样成么?他再不领情怎么好?咱们热脸贴冷屁股?!”唐睿说道:“母亲只要依我的言语,必定成的。”说毕又叹道:“只可惜我进不得他们家内宅,不然许多事情我就亲自去办了。母亲总是性子急躁,忍不得一点气,略有些不好就要发作起来,这才办糟了事。”
唐姑妈忽然忆起一件事,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嫂子说什么男女有别,不让你进去。他们家倒是请了个年轻的先生,穿堂进屋的教姑娘读书,这倒不怕名声难听了!”说着,略顿了顿又咬牙道:“自来了这里,我便窝着一股子邪火,只是没处撒去!任凭咱们做什么,总是不顺的。嫂子是不必说了,自嫁到傅家来就和我不对付。那大姑娘又是和她一个鼻孔出气的,好容易把那二姑娘拉拢来,偏她自己干差了事情,失了势。弄到如今,自身难保。更不要提帮咱们什么了。”
唐睿陪笑道:“母亲再忍耐些,外头的事,我已打点下了。舅舅就是再怎样,膝下没有男子,总得有个人替他主理家业才是。过不上几日,母亲就再不必受这份气。到了那时,就是舅母也得看母亲的脸色行事呢。”
这母子二人说话,外头便有人匆忙走来进来,报道:“那边传来的消息,田姨娘叫老爷打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