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一和姜皎,当初杜士仪就曾经在京兆府廨的念珠厅见过,然而,那时候他是借自己的案子把这两位最关心的另一桩案子给引出来,他和两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故而此刻他就干脆装糊涂。而韦拯见蓝田县主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刚刚突然闯进万年县廨这理刑厅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更落了下风,他便索性打哈哈说道:“这法曹事务如今既然是你署理,我自然放心,晋国公和楚国公都是来见我谈些私事的,对这案子自然更没兴趣,旁听就不用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含笑冲着蓝田县主躬身行礼道:“未知县主可要到二堂盘桓片刻?”
若只有王守一,蓝田县主当然巴不得与其一同对韦拯施压,可还有姜皎在,她眼下又是形容狼狈,哪里还想在这种见鬼的地方多呆,因而轻哼一声便冷冷说道:“不用了,只希望万年县能够公正审理这案子!”
见蓝田县主就这么径直匆匆出了理刑厅,那手上墨滴还一滴一滴落在经过的路上,显得格外刺眼,姜皎便发出了一声嗤笑。在此刻静寂的理刑厅中,这嗤笑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各人表现各异,王守一的脸色比地上的墨汁更黑,而其余差役则低头不敢吭声。
至于地上跪着的李思,本以为蓝田县主来了便能够扭转大局,可谁曾想在家里不可一世的这位县主在杜士仪面前竟是同样被驳得晕头转向,转瞬间便狼狈离开,此时此刻,他就犹如一颗心又掉进了无底深渊,满心都是惶然无措。
王守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杜士仪使劲瞅了两眼,仿佛要把此人的面目深深印在心里,旋即竟是也一声不响拂袖而去。他这一走,姜皎便知道今次必然大获全胜,笑吟吟地对韦拯一点头便说道:“都说杜十九郎试场之上无人能及,想不到公堂之上也同样是风采照人,我算是见识了!劳烦韦明府陪了我这许久,我眼下也要回去了,就此别过。”
这两个异常难惹的家伙先后走人,韦拯终于觉得整个人畅快了不少,看杜士仪的目光里头,少不得就多了几分难得的激赏。等到他亦是转身离开,公堂之上立时呈现出了一副肃然的寂静。和此前需要惊堂木方才能够维持的肃静不同,此刻却是因为从上至下都见识了杜士仪三言两语就把蓝田县主惊走,那份从容冷静和犀利言辞,足以让他们领教到杜士仪在做事精干之外的另一面!
收起了刚刚那犀利的词锋,杜士仪又一一询问几个苦主,再次做好笔录证供之后,他却没有如之前恐吓那般拷讯李思,而是吩咐将其收押,明日再断。
尽管今天这审案的好戏实则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可在那些旁听的百姓看来,却足足好几场大戏,散场的时候竟有些恋恋不舍。等到得知来日他们还可以继续来旁听,不知道是谁竟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欢呼,而等到他们出了万年县廨,不少在外头竖起耳朵听里面动静的围观百姓蜂拥而上,竟是全都在七嘴八舌打听里头的情形。不消一会儿,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就传得到处都是。
知道今日之事必然会惊动宫中,退堂之后的杜士仪收拾好了案卷往见韦拯时,少不得表示了对这位万年令替自己拖住王守一姜皎二人的感谢。然而,韦拯却连连摆手笑道:“他们又不像那蓝田县主一般草包,不过几个百姓和辛家的奴仆对质,他们若是真的过去旁听,岂不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窝在我这里,也不过是随时打探消息罢了。倒是你,就不怕辛家紧赶着派人善后……”
“明公何必明知故问?我自然是早早就派人等在了大安村。要是有谁自作聪明,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哈哈哈,好,你想得周到就好!”韦拯轻轻捋着胡须,这才眯缝着眼睛说道,“归根结底,蓝田县主为人太过愚蠢,谁要保她,更简直是愚不可及!”
同样的话,这一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是感慨,就连王守一在回到家之后也忍不住这般大发雷霆,大骂妇人不足与谋。而当朱坡山第隐居的杜思温听到今日事情始末之后,他却是得意洋洋哈哈大笑。然而等到笑过之后,他却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连连摇头。
“嫡庶不分,确实最容易招祸……昔日共患难,可如今却不能共富贵……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吐出了这些外人几乎听不清楚的嘟囔之后,他突然招手叫来一个从者,低声嘱咐道:“去给嗣卫王妃送个口信,朝廷括田之际,让她尽快把田亩的帐盘清楚!不要贪图眼前之利,为儿子着想要紧,也规劝规劝嗣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