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大师兄和师姐将我送至山门,我牵着马,对他们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师姐敲我脑袋,“跟谁学的,小孩子装大人!”
大师兄拍拍我的肩,颇为大气地说:“藏玉,实在偷不到,就写信告诉师兄,师兄绝不会不管你!”我还没来得及感动,他已经接着说下去了,“嘿嘿,我会好好嘲笑你的。”
我,“……”
师姐瞪他一眼,握着我的手,嘱咐说:“出门记得问路,想家了就写信回来,遇到坏人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千万别吃眼前亏。”
我点头,“师姐,我记住了。”
师姐握着我的手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如果真的偷不到,也莫慌,不管怎样小命要紧。你也知道咱们师父心软,不会因为你偷不到就恼了你,最多就是唠叨点……”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然后一脸呆滞,“天哪,听师父唠叨还不如去死……”
我不忍心看师姐如此纠结,反握住她手,说:“师姐,你不要太担心。”
师姐依然不放心,又说:“女儿家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才叫你换了男装,但你心里可要有数,别当真把自己当成男人。”
我一口答应。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天际有溶溶流云。
其时已近晌午,我告别师兄师姐,扶住辔头踩上马镫翻身上马,掉转马头,沿着山道向外去。
行到一处野岭,我勒马驻步,回首望了一眼。
日头高悬,青山一带,葱郁环抱之中师门数座竹屋安详而卧,有炊烟依依升起,很快随风散去。
02
七日后,我来到了均州城。
均州城是北方的交通要塞,城门十分雄伟,城墙有三丈高。日暮时霞光灿灿,砌墙的块块青砖如铜铸,仿佛也要熔进这落霞散金之中去。其时昼市将休,夜市未起,进出城的百姓川流不息,我被人流顺着慢慢走,终于得以进城。
我第一次行走江湖,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第一次经历的江湖事件,是一场交通事故。
就在这均州城中,玄武街上,悦来客栈门口。
当时我刚拦住街头一位老叟,问他,“城中床铺最舒服的客栈,怎么走?”
长街东头却忽然起了骚动,隐隐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和人群的惊呼声。我探头望去,身前佝偻着腰的老叟忽然一矮身,手脚麻利地一溜烟跑个没影。前方尘土喧嚣,街上行人惊叫着跑向路旁,摊贩拼命护住身前的摊子。
而空荡荡的长街正中有一辆惊马带车狂奔而来,车夫奋力拽着缰绳疾呼:“闪开~~快闪开~~~”
师父教我武功时曾说过,“你力量不足,更要勤练身法,扬长避短。”说完大手一挥,“去林子里抓雀去吧,只要公的,不许抓错。”
抓了三年麻雀,我的轻功身法和分辨麻雀雌雄的能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我一抬脚,摆好造型就要闪到一边,眼风却扫见一道人影自虚空扑来,目测身法甚妙。我轻轻拧腰避开,不料足上突然一麻,一个不稳就被人带进了怀里,整张脸磕在了一方胸膛上。
然后就被这人抱紧在地上滚了几滚。
终于滚势渐停,缚在腰上的手臂劲道稍松,我皱着眉睁眼。
对上了一双离得极近的墨黑的眸子。
“可有大碍?”须臾,这人嗓音沉沉地问。
我动了动身子,这人便松开我,两人都从地上爬起来。
站定之后,他随手掸了掸身上尘土,一派温雅从容。
我欲言又止。
他似乎闻弦知意,笑道:“举手之劳,无须言谢。”
于是我就不打算忍了。
指着近身不远的一处,我道:“方才我是站在那里。”
他看着我,点头。
我指向长街那头,“马车是在那里。”
他面带微笑,眨眨眼。
“所以,”我双手比了下距离,“这么远的距离,我就算走三步退两步都躲得开,你这样凭空跑出来带我在地上滚上一圈,叫我如何谢得出口啊?难道说,多谢兄台,在下滚得很舒服,很愉快?”
这位兄台咳一声,正色道:“阁下此言差矣。凡事皆有万一。方才那马车离阁下尚有数尺,但是,万一那马,突然飞过来呢?或是,阁下突然腿软呢?”语气中饱含忧心。
我不能置信,喃喃道:“天呐,难道你以为用这样的语气说,别人真的就会觉得很有道理吗?根本不会被骗过去好吗?”
“咳,”这人拱手一笑,“在下还有事在身,不能相陪了,再会。”说完就走了。
自说自话到如此程度,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和他对话了。
……
这是我长大之后第一次见到这货,他依然无耻,以至于我没能机智地认出他。
因为我曾这样想,人从幼时到长大,总是会变一点的。比如幼时喜欢吃甜,长大后往往喜欢吃咸,幼时吃多了肥肉,长大后碰也不愿碰。按照这个逻辑,我以为这货幼时无耻,长大后多少会有些羞愧,变得不那么无耻。
可我竟然大错特错。
但是,诚然我错了,我却并不愚蠢,我还是十分机智的。
因为第二次见面时,我就认出了他。
流音,百里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