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相见,恍若隔世,左妃瑟着简单的粗布素服,面容憔悴,神情惶惑,慢慢上前跪在阶前。
正值小公主睡醒,哭闹不已,乳娘便抱了来给兰桡,好不容易哄了安静下来,叫人又抱了去。兰桡才看向左妃瑟,见她低头不语,兰桡便起身来走到她跟前,左妃瑟听了动静,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左妃瑟嘴角动了动,复低头下去。
兰桡见她脸色苍白,便道:“我听闻在城破时候,章王想杀了你吗?”
左妃瑟一抖,似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幕,还未说话,就落下泪来,身后太监喝道:“娘娘问话,还不回答?”
左妃瑟越发惧怕,大抖起来,兰桡抬手制止了那太监,又问左妃瑟:“你不必怕。”叫人扶她起来坐了,左妃瑟见状,才镇定几分,道:“是,父王叫宫人逼我自缢,幸好……”当时章王见大势已去,怕女儿落在魏军手中辱了名节,就叫宫人伺候左妃瑟自尽,不料魏军来的快,才将人拦下。而章王同王后,聚集各色珠宝,*于宫内殿中。
左妃瑟打起精神,心中却仍是惊怕不已,不知陈兰桡将如何处置她,毕竟昔日他们之间相处的也并不如何融洽,先前左遥怡还处心积虑地对付陈兰桡,更不惜潜入魏都暗害于她,而燕归之死,章国更是难逃其咎,如今章王跟王后等都已死,而皇族存活的人之中,她这位大公主自然是首当其冲。
左妃瑟勉强抬头,道:“娘娘……看在……昔日的面上……”想到左遥怡所作所为,硬着头皮又说:“我并没有想害娘娘之心,所有之事,都是父王跟……二哥跟遥怡他们所为,我并不曾插手……”
陈兰桡看她一眼,转身缓缓坐了,道:“你不必着急分辩,我有话问你,你须好好作答。”
左妃瑟点了点头:“是,不知想问什么?”
陈兰桡道:“先前师神光跟我皇决战,两人均不知下落,你可知道内情?”
左妃瑟听到“师神光”三字,更是泪如雨下,哽咽道:“只听说是驸马、是师神光跟……同归于尽了,其他的并不知情。”
陈兰桡听了,心中一沉,这些日子紫鹿一直在庆城跟章国方面查询搜索,真是前些天,紫鹿悄悄地派人密报回京,原来是在麓山脚下一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身,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但从穿着里还能看出,正是皇帝的衣装。
但紫鹿也并没说就是燕归,陈兰桡听了这个消息,痛心彻骨,但却仍是不甘心死,心底仍是怀着一丝极渺茫的希望,或者说,她不敢让自己过于心死。
不料左妃瑟这里也并没有什么消息,陈兰桡微微仰头不语,左妃瑟抬头看到她的脸色,生怕惹怒了她,想了想,忙又说:“我虽不知道此事的详细,但是我知道燕归……他、他一直想知道的……”
陈兰桡一震,抬眸看去,她心念转动,刹那间反应过来,顿时复坐直了身子,她心中已经才猜到左妃瑟要说的是什么了,在先帝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也让燕归一直耿耿于怀的,当初燕归的母亲柔妃带着他逃离魏国回到章国的真相。
左妃瑟说:“当初那个女子……她被送到魏国,本是我父王定下的计策,是想在魏国后宫安插一枚棋子,让她用尽手段成为魏王最宠爱的人,最好可以蛊惑魏王变成一个昏君,好让魏国衰败,而章国趁机……不料她虽然真的成了魏王最宠爱的妃子,甚至生下王子,却并未做什么对章国有益之事,而魏王更有一统天下的心思,我父王甚是恼怒,暗中派人到魏都,送了一道密旨跟一种剧毒,让她伺机杀死魏王,还要挟说若她不从,就把她是章国细作之事透露给魏王……”
陈兰桡静静听着,心中隐隐作痛,柔妃自然不会下手毒害魏王,但是又无法继续留在宫中,所以最终她还是带着燕归离开了魏国回到章国。
她回到章国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原来就是出身章国,所以虽然无法完成“任务”,可还是选择回到故国,或者,是她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做出的一种恕罪?要知道她大可以隐姓埋名,逃到别处去,其中凶险也不会比回到章国大,毕竟对章国而言她已经是一枚弃子,曾经是魏王的宠妃,无功有过地回到故地,生性残暴的章王又会用什么法子对她呢。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毒杀魏王?她带着燕归离开,是怕留下燕归后,她的身份曝露,他一个人也难免受苦,但是回到章国,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如此做,是好意或者……对燕归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她到底是不舍得她的孩子孤零零地被抛弃在魏国生死未卜的呢,还是……陈兰桡却不想去想后面一种可能,那简直是可怖极了,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可怖。她宁肯认定柔妃是舍不得燕归才带他一起离开的,定是这样。
殿内一片死寂,陈兰桡出神了会儿,问:“她是怎么死的?”
左妃瑟道:“父王不肯饶她,折磨了几年,她一病不起……就亡故了。”
陈兰桡道:“你们不肯饶的,还有燕归罢。”
左妃瑟复抖起来:“我不敢做那些事……都是遥怡跟哥哥他们……我原本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起的。”
陈兰桡的眼睛发红,脑中忽地闪现一个旧日的影子,这影子在她心中摇摆而过,让她几乎不能自持,呼吸微微沉重了些,她握紧了腰间的佩玉,仿佛要将它捏碎,把所有的愤懑跟苦痛都浇注其中,然后捏的粉碎才好。
那个人,从头到尾不曾真正安稳快活过,他匆匆而来,复匆匆而去,对她而言,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只是那种残忍却是极为真实的。
陈兰桡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泪隐没在眼底,她扫一眼地上的左妃瑟,又看一眼周遭,因为燕归的出现,她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方,走到这个位置,他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