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山连忙打断,摆手苦笑说:“好了,小森,知道没地方诉苦就别说了,还是向前看吧!再说,谁都不是完人嘛,出现一些决策上的失误也免不了,可为同志在彭城做了五年市长,彭城的变化还是不小的,这咱们也得承认,不能鄙薄前人嘛!”又关切地询问起了具体的项目,“咱们那个西口电站的合同签了吗?资金啥时能到位?”
林森又来了精神:“签了,按合同规定应该在今年年底以前到位!”
唐旭山往沙发上一倒,长长舒了口气:“好啊,这一下子可就是十五个亿啊,落实了这一个项目,你这趟美国就没白跑,我这几天的雷也就没白顶……”
林森道:“哎,唐书记,可不止这一个项目哩!在这种困难情况下,我们仍没放弃可能的争取工作,生态农业几个项目也签下来了,还有五个意向哩!”
唐旭山很欣慰:“好,好,不容易,不容易!”这才把话头一转,说起了“八一三”大火案,“小森,‘八一三’这把大火可是来势凶猛啊,有些情况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了,就不重复了。我现在有个不好的预感,搞不好这把火会把许多人都烧焦!”
林森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和唐旭山都在劫难逃:“唐书记,我这已有思想准备了!我是市长,曰后让省委处分我吧!”想想又觉得委屈,禁不住发起了牢搔,“我们算是倒血霉了,你市委书记干了才多久?我这市长才当了不到一年,头上的代字刚去掉,就碰上了这种塌天的大祸事,陈志立、余可为他们倒一个个都溜了!”
唐旭山严肃地说:“不管几个月,还是多久,我们总是来了嘛,来了就得承担责任!烧死了这么多人,别说给处分,就是撤了我们,我们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所以,你这个同志要注意了,态度一定要端正,要和我一样好好检讨,见了谁都检讨,把责任主动承担起来,不要往上届班子和任何一个领导同志头上推!工作还不能松劲,不能减轻力度,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经得起考验!省委领导近在咫尺,能看不见我们的态度吗?”
林森立马明白了:唐旭山表面看来是在批评他,实则是在指点他。
果然,唐旭山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我们多做检讨,主动承担责任,是我们这届班子应有的正确态度。可事实还是事实嘛,有些问题我们不说别人会说,他们自己也会说,想拦也拦不住,陈志立现在就在说嘛,盯着可为同志不放嘛!”
有关情况林森在国外就知道了,火灾发生后,他往国内打了不少电话。国内不少同志也打电话给他,谈情况,说动向,已多次提到了陈志立和余可为各自不同的态度。因此,便问唐旭山:“这么说,他们这对老搭档为这场火又干上了?”
唐旭山点了点头:“陈志立抓住渎职问题不放,打了几个电话给我,昨天还跑到这里和我当面谈过一次,建议市委研究一下,把城管委主任周秀英规起来。据我所知,陈志立也在向检察院施加压力,把匿名举报周秀英的信转给了岳清兰。”
林森提醒说:“据彭城干部反映,岳清兰和陈志立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啊!”
唐旭山像似没听见林森的提醒,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而可为同志那边呢,人虽在金宁,心却在彭城。他一再打电话要我们保护干部,尽力维护彭城市政治局面和干部队伍的稳定,和我说了不少和陈志立搭班子时闹出的不愉快,要我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可为同志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是担心陈志立同志意气用事,在这种时候大打内战,最后搞得大家都不好收场!”略一停顿,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据可为同志透露,顾全安定团结的大局,保持彭城干部队伍的稳定,也是元焯书记和省委领导集体的意思。”
“真是省委领导‘集体’的意思?萧书记这边怎么说?”林森问道。
“他没说话。萧书记这个人言而有信,他说不干预办案,好像是真不打算干预了,就在彭城帮我们顶着压力,中央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萧书记先接待,然后才来找我。”唐旭山道。
林森笑了:“那就好办了,陈志立和余可为两边开仗,咱们就地卧倒嘛!”
唐旭山神情严肃,却又有点莫测高深,狠狠看了林森一眼:“什么就地卧倒?贪生怕死啊?!我冷静地想了一下,陈志立追的不是没道理,这场大火暴露出来的渎职问题的确很严重,周秀英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起码是领导责任嘛!”
林森忙插上来:“哎,哎,唐书记,你可别犯糊涂!周秀英是什么角色你不会不知道!她可是彭城四大名旦里的头号花旦,是可为同志面前的大红人!”
唐旭山苦笑起来:“小森,这还用你提醒?我何尝不知道?所以才犯难嘛!”
倒也真是个难题,周秀英身后站着余可为,查周秀英必然得罪余可为,也许得罪余可为还不可怕,但为此转而得罪萧书记的话,在江东目前的政治局势下,那就无疑是自寻死路了。可要不查吧,陈志立这老同志不会答应。细想想,林森也觉得挺有意思:陈志立做市委书记时真叫大度,除了在干部问题上把得紧点,啥都依着余可为,以致造成了大权旁落的局面。现在,余可为上去了,他老人家没戏了,就啥也不顾忌了。可他林森和唐旭山却还得顾忌,这么闹下去,闹得狼烟四起,并不符合他们这届新班子的利益。
于是,片刻的沉默过后,林森说:“唐书记,我认为可为同志的思路是对的,要适应华夏特有的国情政情嘛,这种事不论发生在哪里,主管领导都会保护干部的,这时候不保护干部,以后谁还敢替你卖命啊?当然,对陈志立也别硬顶,让他在那里嚷吧,我们不理睬就是了!可以告诉他:我们就得按可为同志和省委指示精神办事,有不同意见请他去向省委直接反映,甚至可以去举报可为同志嘛,这都是他的权力!萧宸同志可是身兼纪委书记的,他人就在彭城!”
唐旭山未置可否:“那我们也得想想啊,是不是坚持原则了?这些干部是否值得保护?如果[***]掉了也硬保吗?陈志立敢于这么追,我估计不是意气用事,有可能真掌握了什么!再说,现在在第一线办案的又是岳清兰,事情可能不会以余可为或者我们哪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可为同志也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很担心啊!”
就说到这里,电话响了,是对过桌上的那部红色保密机。
唐旭山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口气变了:“哦,哦,是可为同志啊!”
林森一听是余可为,马上把耳朵竖了起来,努力捕捉来自省城的最新信息。
余可为消息灵通,知道林森回来了,开始没谈案子上的事,先询问这次在国外的招商引资情况,得知西口电站的合资合同已经正式签了下来,折合十五亿人民币的美元年底就要到位,连声对唐旭山赞扬说:“好啊,好啊,我们小林市长这次不虚此行嘛,到底把合同签下来了!这个项目最早还是我牵的头,老陈还有些异议呢,不相信会成功,看看,还是成功了嘛!旭山同志,我还是过去那个观点,要开放搞活,彭城是资源型重工业城市,招商引资的重点要摆在资源的开发利用上!”
唐旭山应和着:“是,是,可为同志,小林市长正在我这里谈情况呢,一再说您和老陈为彭城市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们是站在你们的肩头上起步的!”
余可为说:“哦,小林市长也在啊?旭山同志,你请他听电话!”
唐旭山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森一眼,把话筒递到了林森手上。
林森心里有数,接过话筒就大唱赞歌,口气还挺真诚:“余省长,我正说要向您汇报呢!这次在旧金山,许多彭城籍侨胞还向我打听您的情况,都说这些年彭城在您手上崛起了,一再要我向您致意问好哩!”
余可为呵呵笑着:“也要一分为二,我这个老市长也给你留下了不少问题嘛!”
林森忙道:“余省长,看您说的!哪个城市没点问题?发展中的问题嘛!”
余可为却做起了自我批评:“有些问题并不是发展中的问题,‘八一三’这场大火一烧,在城市管理方面就暴露了不少问题,我这个前任市长是有责任的啊……”
林森一副诚恳而惭愧的腔调:“余省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哪是您的责任?全是我的责任,现在彭城的市长是我,我官僚主义,没把老百姓放在心上,我要向您,向省委、省政斧做深刻检讨,而且随时准备接受处分,包括撤职!”
余可为很满意:“好,好,小林市长,你有这个态度很好,不过,事情不会像你和旭山同志想得那么严重,你们到彭城的时间毕竟不长嘛,还在熟悉情况阶段,省委、省政斧会实事求是的,到时候我也会说话的,你们一定要放下思想包袱!”
林森的口气益发诚恳:“余省长,这请您和省委放心,刚才唐书记还在和我商量呢,哪怕明天被撤职,我们今天也得为党和人民站好最后一班岗……”
余可为没容林森再说下去:“好了,小林市长,你不要说了,能正确对待就行了,是我的责任我也不会推,请你把电话给旭山同志吧,我还有些话要说!”
唐旭山再次接过电话后,余可为才说起了正题,口气很不高兴:“旭山同志,怎么听说老陈越闹越凶了?盯上城管委主任周秀英同志了?怎么个情况啊?”
唐旭山轻描淡写说:“哦,余省长,是这么个情况:陈志立同志从人大那边转了几封有关周秀英同志的匿名举报信过来,其中有一封和这场火灾好像有点关系,说周秀英收了苏全贵十万块钱,我向萧书记汇报了一下,萧书记认为这是市委市纪委的权责,省委和省纪委方面暂时没有必要直接过问,让我看着办,我准备请小林市长和周秀英谈谈,了解了解情况。陈志立同志建议市纪委出面谈,我想了想,没同意,主要考虑影响问题!”
余可为赞同说:“很好,旭山同志,这种敏感时期一定要注意影响!纪委出面还得了啊?不传得满城风雨了?可以向你透露一下:周秀英同志不是我,而是老陈建议提起来的干部,当年那次会议你去开会了,没参加,但是市委常委会的讨论记录你可以找来看看。所以,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周秀英成绩和贡献都很大,没有这位女同志,彭城的市容市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彭城也就不可能进入全国文明卫生城市的行列!这个女同志是不是有问题我不敢打保票,该怎么查你们还怎么查,就是涉及到我余可为,你们也不必客气!不过,旭山同志,我也再重申一下,要保护干部!我对你和小林市长有个保护的问题,你们对下面的干部也有个保护的问题,现在是看人品人格的时候了!”
后面几句话,余可为说得很有力,也很响亮,林森在一旁听得很清楚。
唐旭山连连表态说:“是的,是的,可为同志,您提醒得对,很及时啊!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讲党姓,讲人品人格,哪怕自己多承担些责任,也要保护干部!”
通话结束后,唐旭山站在电话机旁,怔了片刻,缓缓放下了话筒。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森才苦笑着说:“唐书记,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呢?啊?不就是几封匿名信吗?还谈什么谈?要谈你去谈吧,我不想和周秀英谈!”
唐旭山眉头紧皱,思索着:“小森啊,不谈又怎么办呢?陈志立盯着呢!”
林森赌气道:“好,好,要我谈也行,我例行公事!不过,谈话的结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只怕陈志立同志还是要失望的!”
唐旭山脸一沉:“小森,这叫什么话?你还没去谈怎么就知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呢!”想了想,像是问林森,又像是自问,“陈志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周秀英和彭城干部队伍中当真存在严重问题,他这个前任市委书记能没有责任吗?”
林森已经无奈了,发泄似的说:“我看这位老同志是疯了,自己到站就不管别人死活了!”
唐旭山沉着脸,微微摇头:“我现在最奇怪的是萧书记的态度,按说以萧书记以前表现出来的姓格,他不应该完全站到幕后啊?你想想,有他这个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在彭城,什么场面也镇得住了,为什么一把任务分配下来就退居幕后去了?有他省委三号在彭城,为何可为同志的电话还一个接一个来?这不会有些怪异吗?”
林森也有些捉摸不透,试探着问:“或许,是因为可为同志是以前彭城的老领导,萧书记又跟可为同志是……嗯,是战友,所以就着可为同志的面子吧?”
唐旭山眉头皱成川字,半晌没说话,却摸出烟来,丢给林森一根,自己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大烟圈,幽幽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林森被他的语气说得心头猛然一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