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嘿嘿一笑,把当票递给了我,我拿在手里一看,顿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人果然是来找茬的。
这张当票,真假且不说,但这纸张早已泛黄破损,字迹模糊,上面的日期写的居然是民国二十八年,后面已经看不清了,但细细算来,民国二十八年应该是1939年,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张当票居然已经六十年了,而且上面当票字号正是隆翔二字。
更加让我惊讶的是,这当票上面的期限,写的竟刚好是六十年,也就是说,从1939年起,六十年内凭当票来赎当,都是有效的。
这的确有点蹊跷了,当票,或者几月,或者几年,哪有六十年期限的?
而且,今年是1999年,刚好满六十年。
我压住了心头的紧张,再往下看,字迹更加难以分辨,而且都是些老当铺的特殊写法,真别说,换成别的伙计,还真是看不懂这个当票。
过去的当铺,在写当票时,多用草书、减笔或者变化字,一是写的速度快,一挥而就。二是让外行人难以辨认,无法摹仿、篡改、伪造。三是防止一些江湖骗子。
在当铺内部一些专业的行话暗语,外人也听不懂,由于开当铺的徽商较多,所以大多就用徽话来表达,例如从一到十的数字,就叫做“摇,按,瘦,扫,尾,料,敲,奔,角,杓”,东西叫“端修”,什么东西叫“杨木端修”。
当铺也会自己作鬼,坑害当户,所以都用特殊的草字,减笔字,变化字,行内人认得,外人却是认不得。比如当一件衣衫,衫字就写成“彡”,袄写成“天”,棉写成“帛”,皮袍写成“毛夭”,而且字写的极草,跟鬼画符差不多,凡是初进当铺的学徒,首先就要练习这种怪字。
现代典当行里的伙计,有几个认识这种字的?
不过很凑巧,我就认识这种字,太爷爷就是干这行的大朝奉,他那本笔记里,五花八门,应用尽有。
我把这张当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去掉那些什么虫蛀鼠咬概不负责的废话,结论如下。
这是一张1939年的当票,期限六十年,当的是一座宅院,前七后八,共十五间屋子,外加花园一座,当大洋五百块。
我感觉我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其实严格来讲,我完全可以不认这个当票。
因为隆翔当铺的确是个老字号,也是老潘家的祖业,但中间断代了几十年,老潘开这个店,一共也不到十年,还是借了改革开放的机会,否则他现在还在老家种地呢。
谁又敢说,他这个隆翔典当行,跟六十年前的隆翔当铺,有什么关系?
再说,一张六十年前的老当票,已经模糊破损看不清字迹,我又凭什么要认?
我定了定神,对这人说:“请问先生,这这张当票里的宅院咱们先不管,六十年期限也不说。我想问问,这1939年的老隆翔号,您凭什么说跟我们是一家的呢?要知道我这店铺开起来才几年光景,我看,你是找错地方了吧。”
这人并不在意,随手拿过那当票,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要赖账,不过我也不怕,看清楚,这当票下面有落款,潘广年。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个潘广年就是你们这里老板,老潘的亲爷爷,如果他不认祖宗,那我也没办法,但他要认祖宗,这个当票,就是你们家的,上面可是写了,当期六十年,现在这当票一没过期,二非伪造,现在我来赎当,怎么,不想给么?”
我笑了起来:“你老真会开玩笑,就算是潘家的老产业,这都六十年过去了,再说这些年世道大变,有多少好东西充公的充公,失落的失落,你拿着爷爷辈的东西找孙子要,这也有点不讲理吧?”
这人哼了一声,脸色有点难看,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何况这当票的期限并没过。当铺的规矩,如果东西丢了毁了,那就按价赔偿,这座宅院,是我们常家祖上留下来的,占地颇广,按现在市价,大概也要几百万,告诉老潘,如果宅子没了,就准备钱吧,明天我会再来。”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常家老宅?
我心里不禁一动,忙喊住了他:“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县城西郊外的那个常家老宅?”
这人在门口回过头:“当然,难道这县城里,还有第二个常家老宅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谨慎,又带着一丝傲然,我有些犹豫了,他说的常家老宅,在我们这里也算小有名气,那是一个解放前就破落了的老宅子,孤零零坐落在县城一角,紧挨着一座墓地,很少有人去那个地方。
因为,那个老宅已经荒弃了几十年,有很多人都说,老宅子里面经常会有奇怪的人影出没,还有人看到幽暗的烛光,甚至听到夜半女人的哭泣。
简单来说,那个老宅子里面,闹鬼。
我把这个客人重新请了回来,然后走到里间,拨通了老潘的电话。
这件事已经不在我能处理的范畴之中,同时我也很是质疑这人的来意,但我没想到的是,老潘在电话里确定了这件事。
他对我说,这是真的,常家老宅的的确确曾经抵押给了当年的老隆翔号,并且告诉我,当年抵押的房契和地契,就在密室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