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面上阴沉一片,心中却有了些眉目,只在思量如何让朱家“服软”。
冷不丁斜里走出个人来,朝着方夫人一揖:“方伯母。”
方夫人和殷舜美因着方才所议之事不便声张,不免被他唬了一跳。
方夫人定睛看时,却是戚云淮自厢房沿着小径走来。想来是方才婢女将他引到此处更换湿衫。
果然见他后头除了随侍小厮外,还就跟着个有些畏缩的方家婢女,看她神色,只怕方才自己和美儿议论之事已被听了去!
有些事,做得,却拿不到明面上来说得!
方夫人面沉似水,吓得那婢女战战兢兢。
戚云淮全无撞破的尴尬,从容道:“于人后窃听,原不应当。晚辈也是无心之失,敢请方伯母原谅则个。”
方夫人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世侄不必自责。”
戚云淮直视于她,目光淡淡的:“晚辈方才听了一言半语,伯母似要聘妻给方贤弟冲喜?若是如此,晚辈实不敢苟同,只望是领会有误。”
方夫人连那一丝笑容也收了起来,倨傲的微抬了下巴:“你与圃儿称兄道弟,难道不望着他好么?”
“晚辈自是指望荣圃安康,身体有恙便请医延治,回天乏力,家人自管悉心照料,留个念想。只是冲喜一事,实属无稽之谈,一个不慎,岂不是害了朱家姑娘?”
夏日的阳光透过树阴,斑驳的落在他身上,照得他莹莹的有如一尊美玉,淡然而笃定的直述,强大而令人忍不住要听从。
殷舜美禁不住脸颊一红,心里也直以为自己错了,不敢直视于他,微微垂下了头。
就连方夫人也似被一面玉镜照出了满身污浊,只她自恃长辈,被一个小辈训斥,不免恼羞成怒,到底还是顾忌戚云淮身份,只冷着脸道:“我方家如何行事,还不需你来指教。戚公子若无他事,还请自便!”连“世侄”也不唤了。
戚云淮见劝说无用,并不动怒。
往日里他便觉方荣圃行事有些不妥当,果然问题还是出在根子上。
方夫人不再睬他,抬眼盯了那婢女一眼,转身欲走。
那婢女情知主母脾性,不由得双腿软软的似立不住。
戚云淮却不紧不慢的喊住了方夫人:“方伯母,晚辈还有一事请伯母成全。”
方夫人绷着脸皮道:“还有何事?”
戚云淮指了一指旁边簌簌发抖的婢女:“这丫头十分机灵,很合晚辈心意,还请伯母割爱,卖予晚辈。”
方夫人心中大怒,这戚云淮只差没指着她鼻子道她残虐了,只是看他负手而立,淡然而有成算的样子,方夫人就没这个胆气同他翻脸,咬了牙道:“美儿,让钱婆子取了绿儿的身契来!”
戚云淮颔首:“多谢伯母。”
方夫人冷笑:“当不得你谢,只如今也算如了你的意,有些话不需叮嘱,你也当晓得慎言。”这是要戚云淮莫将今日事情透露出去。
戚云淮淡淡一笑,并不应承。
方夫人气得甩袖而去。
叫绿儿的婢女这才一下失力,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才爬到戚云淮脚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绿儿今生做牛做马也要报公子大恩……”一边说,一边后怕得抽噎。
她生得只算是清秀,也得幸少了姿色,才能保个囫囵。
戚云淮的贴身小厮,叫南园的,不免有些不屑:要向他家公子效忠的海了去了,那轮到这么个蠢笨的丫环?
倒是戚云淮放缓了声音:“不必如此,倒是我连累了你。你老子娘可在府中?”
绿儿连忙摇头:“婢子是外头买来的,并不是家生子。”
戚云淮点了点头:“如此,南园便等着收了身契,再领了绿儿回府,给她安排个活计便是。”
南园应了一声,看向绿儿的目光还是有些不情愿。
戚云淮折身而去,正与从屋里出来的冯涌、沈毅等人遇个正着,便一同告辞而去。
几人走出方府,便见秦卿仍旧跪在门前,门房们并不敢对她下重手,她硬顶着驱赶,固执的跪在原地。虽然毫发无伤,终究有些狼狈了。
只是她生得好,像朵红艳炽热的杜鹃花,发丝凌乱下,一张脸庞仍然鲜亮。
冯涌原本有些拿秦卿玩笑,瞧不上她身份轻贱,此时也禁不住叹了一声:“方荣圃半死不活的,若是旁人,也早早的另寻高枝了,此时倒显出她的两分心性来。”
戚云淮默默的看了她一阵。方荣圃早先同秦卿闹得不堪,后头被方家将事压了下去,如今她这一跪,势必又要引人议论。方夫人如今乱了心神顾不上她,来日方荣圃一旦去了,方夫人必有秋后算账的时候。只是这事,她认了死理,谁也劝她不得了。当下戚云淮别开眼,不再看她。
及至戚云淮归了家,稍后南园也领了绿儿回来,教她重新梳洗了来向戚云淮回话。
绿儿惴惴不安,戚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自有一番气象,方家与之不可并论,随意一个婢女都是行止有度的,衬得她活脱脱像只猴儿。
戚云淮坐在案后,手中持一卷书,扫了一眼绿儿,又不经意的将目光落到书上:“你家人可在燕京?不然将你身契发还,令你归家也可。”
绿儿忙道:“不在了,承康八年时,婢子家乡遭了水灾,爹娘熬不住……”说着她红了眼圈:“兄嫂将婢子卖了,婢子就算回去,也只落得他们再卖一次。”
戚云淮的指尖在书页上微顿了顿:“你原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