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陷于回忆着,秦公公去了这些日子,她常常觉得秦公公还住在小院里,她们母女的日子现下好过了许多,宫人们依旧会送残羹剩饭过来,但德妃却可以选择不吃。冷宫的后头有一块菜地,长势极好,足够她们母女吃用。雍郡王又与送饭的宫人使了银钱打点,他们闭口不对外头提德妃母女种菜养花的事。
温彩在冷宫住了下来,闲来的时候就清扫房间、打扫庭院,把小院周围的小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送饭的宫人碰到过温彩,也只作没瞧见,温彩带来的银钱便起了作用,因她使了银子,宫人得了好处,竟接连好些天送了些上好的饭菜。
小十看到桌上的饭菜,微蹙眉宇,一脸不信地道:“这是他们送来的?是不是四皇兄送来的?”
德妃心下了然,只不点破,道:“快吃吧,这都是顺娘弄来的,别枉费她的心意。顺娘说你正长身体,不能吃得太差。”
小十“哦”了一声,尝了一块卤牛肉,细细地嚼着,“真好吃!”她笑了,勾唇道:“娘,今儿七公主又赏了我一身好看的衣服,她今儿扮成小太监想溜出宫去,被皇后娘娘给抓回来了,拘着她在皇后宫里学规矩。”
温彩问:“还让你帮她干活么?”
小十垂首,“七公主又不爱女红、刺绣,可皇后娘娘管束得紧,非逼着她做不可,她就叫了我去帮忙,我还不能绣得太好,绣得好了,皇后就会生疑,只能胡乱绣着,皇后虽不喜,却夸七公主的女红有长进。”
七公主这是“上有对策,下有应策”竟把小十叫过去作弊。
“她没打骂你吧?”
小十摇头,“只不知怎的,近来九公主总找我麻烦。”
“她不是要娶嫂嫂了么?这时候淑妃和九公主不该忙得紧?”
小十想了一下,道:“听七公主说,安王殿下三月初二要同娶冷二小姐过门。三月十二顺王殿下娶侧妃。三月十八,六殿下迎娶正妃、侧妃。贵妃、淑妃都在办大婚之事。今儿七公主被皇后训,皇上正巧到了皇后宫中护了七公主,直说皇后把七公主拘得太紧了。”
温彩忆起七公主在猎场上说的话“我父皇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护着我。要是心情不好,瞧见母后训我,就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走。酢”
七公主扮成太监,换作谁都会说“没规矩”,皇帝知道了居然还护,责怪皇后拘得太紧,可见今儿他的心情有多好。
“莫不是皇上遇到高兴事了?”
小十想了又想,“这几日钦天监夜观天相,直说皇宫上空紫气翻腾,乃是大吉大瑞之兆,星相也是极好的,皇上听了心情甚好。”
温彩笑着,见七公主见吃卤牛肉,又挑了几块搁到她碗里,“你正在长身体,得多吃些,我在宫外这些东西都快吃腻味了。”
小十问:“顺娘真要住到三月么?”
“我进宫来,就是看宫里的花开。我们一起撒的花种才长出一点点来呢,我还得帮你把花苗移到花木园里种着。”
小十觉得这样真好,她没有什么朋友,温彩来了德妃多了一个说话的人,而她也多了一个朋友。
温彩会讲《西游记》的故事,又生动又有趣,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竟能大闹天宫,还能助唐僧西去取经。每天晚上,温彩讲故事的时候,是德妃和小十过得最平静的时候。
而在宫外,却一点也不平静。
二月二十日夜,冷昕带人再袭怡然阁。
红燕、青莺的武功虽高,两手难敌众手,青莺被人束住,冷昕轻哼道:“温氏,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青莺使出的都是最寻常的武功,不敢让他瞧着破绽,这也是慕容恒交代她的。
冷昕与手下使了个眼色,侍卫抓起青莺的右手,一剑划下,只见青莺的无名指上鲜血淋漓,她扮出温彩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不能骂人,只能叫放。心下却是疑惑重重:小姐是怎么猜到他们的所求,夜探怡然阁,如此艰辛就为了得到她的指尖血,青莺只觉得这事着实怪异得紧。
冷昕一把锁住青莺的下颌,“这园子到底是谁的?如此园林打造得这等精致,是谁的手笔?”
“阁下既能查出我住在这儿,就该查出是谁让我住在这儿的。”
她偏不说。
冷昕看了一眼瓷瓶,不说他自会查,就说她们说了,也未必是真的,他蓦地转身:“在下自会查出来。温彩,往后你好自为之。”
红燕、青莺无佯,可这阁楼里其他人都被迷倒。她们未晕,乃是因为她们毅力比寻常人要坚强,加上小时候在御卫营训练时,试过各式迷烟,一闻嗅出异样,早有防备。
慕容悰快马回到冷府,把装有鲜血的瓷瓶递给了冷老夫人。
冷老夫人看了一眼,道:“快从二小姐那儿取三滴心血来,一并送往栖霞观,请神算子道长做法事,七日之后可改运程。”
冷老夫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冷家无忧了,又会延续百年富贵荣华。无论温彩是什么样的命格,也不论她有何等奇遇,现在还是要败给她家的冷晓。
冷晓欢欢喜喜取了绣花针,扎破手指,看着鲜红的血液滴入瓷瓶,一滴、两滴,眸子却绵软地看着冷昕,怀揣失去平衡跳动的心,“安王表哥真的会当皇帝?冷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早前想的是如何保证正妃之位,而今却被神算子意外地告知,只要改运,她就能做皇后,怎不让她欣喜若狂。
冷昕低声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知道就好。我这就令人把两只瓶子送到栖霞观去。”领侍卫策马奔腾在前,身后却有慕容恒与几名护卫跟踪在后,几人小心翼翼地潜入栖霞观。
道家神殿上,盘腿坐着一个老道,手捧拂尘,口里念念有词。
冷昕道:“神算子道长,你要的东西都取来了。”
“取血之时,她是自愿还是强取?”
“她怎会自愿。”
神算子启开双眸,眼神犀厉,神色里却带了几分猥琐,“她若自愿,他日安王得天下便不必兵刃相见。她若不愿,安王必得从旁人手里强夺。”
冷昕眼神肃厉如剑:“无论禅让安王,还是安王强夺,帝位必须是安王的。”
他们不可以输,只能赢了,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不在乎一切。
“贫道午时之后就可以做法事,这段时间,你派人在门外候着,任何人都不得闯进来。”
慕容恒听到里面的对话,心头一沉,早前的不解顿时明朗。
“异世真凤被浮世虚凤所掩,她一辈子都休想展露凤凰真身。”神算子微微凝眉,面露忧色,“雏凤长成,将要褪现金身,近来皇宫上空紫云翻腾,天气也是少有的晴好,莫不是异世真凤藏身宫中?”
冷昕笑道:“她不在宫中,而是在柳树镇的无名园内,那处园子后头离皇宫北边颇近,许是贵气冲天,让人误以为是皇宫。”
神算子长舒一口气,“如此甚好!到了正午时辰,公子记得提醒贫道。”他再阖双眸,抱着佛尘,嘴里又一阵念念有词,却是谁也听不懂的絮叨。
慕容恒只觉一阵胆颤心惊,冷家尽信了神算子的话,认为温彩是异世真凤,这才要取血做法事,目的就是要掩盖住温彩的凤凰真身。
温彩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能让冷家找寻不到的只能是冷宫,这丫头倒把冷宫当成是避难处了。
冷宫除了三个轮流来送饭的宫人,再没有任何人往那里去了,对宫中人来说,冷宫就是一个晦气之地。
那三个送饭的宫人早被慕容恒给买通了。
温彩也是个识趣的,她不差银钱,隔三岔五地给三个宫人塞些银钱打点,三个宫人都是宫里等阶最低的打杂宫人,突然冒出个送银子的散财女来自会加倍地对她温彩好,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他们赚钱的门道,自是不会把温彩住在冷宫的事张扬出去,为了多得赏银,还会变着花样地弄好吃的送到冷宫。
慕容恒近来没去瞧德妃,倒是在拜见皇帝的路上碰到过小十两回,私下问过,知德妃过得好,温彩在那儿住着,她整日的不是种菜就是栽花。
慕容恒带了侍卫悄然离开栖霞观。
一人道:“殿下,我们不做些什么?”
“做什么?”
侍卫道:“他们要对付的是不是温六小姐?红燕送信来,说冷昕带着安王府侍卫夜袭无名园怡然阁么?”
“温六小姐没事,我们也不必大惊小怪。”
“殿下还得加派人手保护温六小姐。”
慕容恒回眸,愤愤地瞪了一眼。
异世真凤?是温彩么?
他真觉得这事古怪得紧。
怎么看温彩都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女子。
他摆了摆手,想说青莺易容成了温彩,又一想还是不提了,他闷头上了马,一口气回了王府。
之后几日,杜鹃来找慕容恒,要他拿主意,“小姐离开前叮嘱,这些日子就让殿下拿主意,小姐想赶在百花节时让世人知道那园子。现下园子里都拾掇好了,百花盛开,美若画境。”
“不是让妆容馆的妆容师傅们在太太、小姐们面前夸了那园子么?”
“可小姐说,园子虽好,还得让文人墨客们先接受,有他们的诗词为凭才能打出名气来。”
就她的主意多,说要他拿主意,这分明就是杜鹃找他帮忙来了。
慕容恒道:“我让陈兴着办此事,他认识几个同乡、同窗在京城书院,只要与他们送了帖子游园,定是会去的,只是园子那边,你可得都安顿好了。”
“是。”
那厢,慕容恒正与陈兴商议如何让园子打出名气,又看了温彩留下的东西,大致知道温彩的策略。
这厢,温彩正忙碌地在土里拔弄着,将土里长成的萝卜拔出来,又拿了小刀将叶子和萝卜分开,萝卜
装进了袋,洗净之后,她要切成丝,或晒制成萝卜,或制成腌成,就算宫人不送饭来,德妃母女在这里也能填饱肚子。
半个多时辰后,温彩就装了两个大半麻袋的萝卜,艰难地将袋子扛回了院子里。
午后太阳正好,她坐在院子时切萝卜,切着转花刀,将萝卜长长地挂在院子里的树上,当树上挂满时,她又挂到篱笆墙上,忙得好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