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那清亮又带着些飘忽的声音,从屋内飘飘荡荡地传了出来。此时落入汪诲耳中,骤然让他自觉精神一震,瞬间便把所有的烦闷与急躁都一扫而空了。
“是,恩师。”
这一次汪诲回应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那般沉稳与冷静。随着他轻轻推开了厢房大门,屋内充足的阳光竟然直接晃花了他的双眼。
待恢复了视力之后,只见幽北三路的当朝丞相——也就是自己的恩师李登,正与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对面而坐;而二人面前的桌台上方,也零零散散地摆满了书籍账册。
“最近老夫身子不大爽利,好些日子都没去书院了……嗯?淮南你这是……?莫非是汪尚书他……?”
李登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转回头来;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汪诲那被阳光刺得泛红的眼圈、还有那一身极为富有特色的装扮……
汪诲面对李登这个误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毕竟自己前来吊唁之人,如今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的父亲明睿公汪大人,如今也好端端的活在人世;总不能为了缓解尴尬,就把自己亲爹的一条性命给豁出去吧?
多日以来,李登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女儿现已身亡’的这份警觉,而坐在桌边的万长宁,看着汪诲那略带尴尬的神情,显然是知道他的心事所在。
不管是行动坐卧、还是吃喝拉撒,凡人同时能够接受与处理的‘信息量’终究有限;自从万长宁失去站立行走的能力之后,整个人的感受力便飞越上了另外一个台阶。
就好像是双目失明之人,听力就会变得格外出色一样。
“想必这位便是礼部尚书汪大人的长公子吧?汪淮南的大名,万某也早有耳闻;今日亲眼得见才知不谬,淮南贤弟果真是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呐……”
万长宁放下了手中的笔杆,面带微笑地招呼着神色尴尬的汪诲。
虽然,这是万长宁第一次面见汪诲,但汪诲却不是第一次听到万长宁的大名。这位如今的户部左侍郎万长宁,自幼便长在李登身边,自然也曾就读于三北书院。而且,他还是李登这位幽北丞相,手把手教出来的唯一嫡系门徒。
当然,青年时代的万长宁也是极为聪敏,无论从学识与技艺上来说,都是当时最为拔尖的一个;就连倪醒倪安在这个腐儒院长,都对求学时代的万长宁极为推崇。
直到汪诲这一届的学子,仍然会从无数师长口中,听到‘万士安’这三个字。而且,往往后面还会附带上一句‘似尔等这般庸碌之辈,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士安之项背也。’
此时,当万长宁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便彻底让汪诲把方才的那份谨小慎微,抛诸于脑后了。
“阁下……阁下莫非就是我三北书院的万士安?我等后学晚辈,可都希望能够亲眼见识一番、万学长您的绝世风姿啊!”
面对汪诲的恭维,万长宁既没有志得意满、也没有连声自谦;只是扯出了一抹和煦又阳光的微笑来,看着这位学弟。
“淮南你来的正好,最近两北战事刚刚平息,书院的状况可还好?学子们可还能够静下心来刻苦攻读?你身为三北书院的大学长,可要好好约束同窗手足啊……我知道,倪院长这个人呢,脾气有些古怪,性格也略有些守旧耿直,你们可莫要因此作弄于他啊……”
如今汪诲的内心之中,满是‘奔错了丧’的尴尬念头,只想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然后带着府外的那些同窗回到书院之中,再想另外能够出风头的主意……
可他万没想到,万长宁此时却突然开口对自己说道:
“你们是看到了相府挂白,心生误会,这才兴师动众地赶来这里吧?虽然奔错了丧事,但尔等的一片尊师之心,却也是极为至诚的。所以,淮南你也无需自责,这里也并没有外人,要更松弛一些才好啊。”
话既然已经被万长宁说破,汪诲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低着头对着恩师李登抱歉地说道:
“学生的确孟浪了一些……”
“哎,淮南无需自责,为师府上的确有人仙去,也算不得你如何孟浪。不过,你们今日能够前来府中探望、为师还是倍感欣慰的。既然来都来了,那正好让为师考教一番尔等的课业情况。看看你们这些‘小猢狲’,有没有用两北之战作为借口,整日沉溺于玩乐之中啊……”
看着李登神色如常,汪诲也放下心来:
‘看来这丞相府中去世之人,应该是大荒城李家的某位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