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介草莽,能凭借己身走到朕的面前。”君王有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的气魄,明德沉略微吟道,“单凭这份孤勇,朕可以赐你一个全尸。”
“持剑上殿!”兰月侯瞥到了还在前进的余理腰间太阿剑,怒斥道,“余理,你好大的胆子!”
“兰月侯不也持刀,位于皇帝身旁。”余理冷冷说道,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本王特受恩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兰月侯也看出来了这个少年的虚弱,“还不止步拜服!”
“呵。”余理嗤笑,“可笑的血统。”
“让他近前。”明德帝道,“你便是那扰得朕北离官吏不可安生的赤水余理。”
余理适当停下脚步,没有再发话。
“你今夜闯朕的未央宫。为何事?”明德帝虎目龙颜,扫视着余理问道。
“余理阅读历史,有一事不明。”余理提了提气息说道,“书上所说,钱唐太宗有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可不知为何,余理翻阅的史书中,无论何种年代,必言君王仁义,百官道德。可仔细一看,每个字流着吃人之后渗出的血液,余理不解其中之意,故而想询问陛下!”
明德帝沉吟片刻,道:“文章句读,你若有所不懂,应当询问为你启蒙,教你认字的师父,而不是来到宫中以此微茫小事来给朕增添烦扰!”
皇帝便是皇帝,没有踏入余理的语言圈套。
可余理却微微一笑,问明德帝:“不知皇帝可知渑池之上的蔺相如?!余理自习得匹夫之剑,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陛下若不给出令余理满意的答案,今夜怕是余理颈中溅撒之血,污了陛下龙袍!”
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兰月侯当即大怒,道:“放肆!你一介罪民,安敢自比蔺上卿乎!”
“如今余理敢深入宫中!蔺大夫若在九泉有知,必当抚掌!”余理回怼道。
“江湖有闻,青城山有徒名余理者,背叛师门,加入暗河。惹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赵玉真几近入魔。”明德帝冷冷问道,“此余理,可是你?”
那半边烙上鬼脸的少年故而息声。
“哼。”明德嗤笑,“抛弃蜀中家庭,背叛师门,又夜闯皇宫,企图刺杀于朕。”
“朕送你八个字!无君无父,弃国弃家!”明德帝轻轻松松两句话就在道德层面上戳痛了了余理。
“如此宵小之辈,犹如断脊之犬,也敢在朕面前狺狺狂吠,大谈以史为鉴?!”明德帝冷冷说道,揪着余理的道德问题痛击,势必要将这连续征战两次的少年,压垮在面前。
背叛青城投入暗河,这是余理一生的污点,他没想到庙堂之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者,会注意到他的这个草莽蝼蚁。
一路奔波,有家不敢回。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家中父亲和照晴峰上的师父也不敢相认。
余理捏紧了拳头,深知面对的是帝王心术,权术,拿捏人性都炉火纯青的当今天子,稍有不慎节奏就会被他掌握,自己自然也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心平气和地说道:“敢问陛下,青城山可是在北离境内,归陛下治下?”
兰月侯一愣,这少年好生精明,青城山归属北离境内,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皆是明德帝治理。
“青城山出了余理这种货色。”余理平静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余理今日之成就,陛下需要承担多少责任?”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我余理在你明德治下变成了枳,那便与你明德帝脱不开干系。
皇帝陛下你从道德层面上给我扣帽子,我就从君王德治上给你反扣帽子,谁都别委屈。
“伶牙俐齿!巧言辩驳!”兰月侯大声说道,“不值一哂!”
“既然陛下为君父,则北离实则为一家,陛下作为这一家最大的家主。可去年明德二十二年,五月新安江堤坝被炸。纯庵谦德二县被淹,死伤数千百姓,牵连之广,有几十万人无家可归。”余理说道,“那个时候君父在哪?”
兰月侯没想到的是,这个少年居然会知道去年应当被他办成铁案的毁堤淹田内幕,还追问到了陛下面前。
“黄口小儿!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兰月侯惊呼企图拦住余理的继续发言。
“余理!”龙颜大怒,“你这是在审问朕吗?”
“是!”余理认真以对,“余理虽自审,无法代表纯庵谦德二县父老。可还是想问一问陛下。”
“去年端午之时,淹没临安二县的洪水,是否也是陛下恩泽,朝廷福报?!”余理逼问道。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兰月侯驳斥。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好个欺世大盗!”余理朗声笑道。
“既然陛下与兰月侯作此感想,那余理想,这北离与余理之前翻到过的昨日青史,也相差无几了。”余理笑道,“这前人的车辙,北离这架马车,还是跟着行驶了进去。”
“余理今夜看陛下,这煌煌宫殿,夜夜笙歌。与一年前面如菜色的临安府灾民一对比真是感慨颇多。”余理转身环顾四周辉煌灯光下说道,“今夜一宴,所花费,不知可拯救多少灾民,你们皇族,才是北离天下最大的硕鼠!将相高阁凤舞,黎民尊严无多。”
有些话,明德帝可以自己说,比如和萧瑟所说削减皇室用度之事,而外人莫能染指置喙分毫!
“无知小儿!陛下处理国务宵衣旰食!事事亲力亲为!今日乃万寿时节,才在未央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天下同乐!如何似你口中所说,夜夜笙歌!”兰月侯为明德帝辩驳,立马向明德帝请旨道,“诽谤朝廷还不够,还要诽谤陛下,臣请陛下允许,在未央宫中诛杀此贼!”
“所以,你才说,史书上写满了仁义道德,但细看之下皆为吃人过后的血污?”明德冷静问道。
“是。”余理毫不畏惧与之对视回答道。
“这番感悟,是由你自己悟出来的,还是谁教你的?!”明德帝严厉追问道。
余理忽而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