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八世轻轻叹了口气,平缓的说道:“无论是腓力与腐夫教会和小乌鸦的关系,还是伊丽莎白在军队、学校和我的近卫军中动的小手脚……以及玛格丽特和丹顿的事,我都知道。
“——当然,也包括卡芙妮与你的事。”
“……那您?”
这倒是真的让安南有些讶异了。
他之前就以为,亨利八世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一些……但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知道的这么全面、这么多。
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他完全不做?
“因为我已经快要死了,安南……陛下。”
亨利八世平静的叙述着。
“可我明明看您的状态还很好……”
“与那无关。我身为‘杯中儿’,只是一个临时替代品而已。”
老国王笑了笑:“无论是与凛冬的领地战争,还是与地下那群人的合同、亦或是与教国的外交……我处理的再好,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我并非是自然出生的人类,而是持杯女的力量所造的,用来延续王室血脉的‘杯中儿’。一个用来过渡,延续血脉的工具罢了。
“我的父亲,当年就是如此选定的——我只能活到六十五岁,就必须将王位让给我的孩子。哪怕我的寿命足有九十八年……也是一样。这是为了避免我长寿到能够隔代传承王位时,在我的两代子孙间产生的政治动乱。”
亨利八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的微笑:“是的……我的父亲在忌惮我、畏惧我。他给自己唯一的孩子在出生之时,就缠上了折损寿命用的咒缚——仅仅只是为了王国的延续。”
“……”
安南沉默了。
面对亨利八世的言语,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是应和?是反对?是安慰?是鼓励?
——但这些都毫无意义。
“所以……您并不爱自己的孩子?”
过了许久,安南缓缓问道。
听到安南的话,亨利八世露出一个欣慰的、属于被理解者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你所说的,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那么,是的。”
他承认了下来。
“有人曾说,‘杯中儿’没有感情。他们或许是对的……真相是,杯中儿苏醒的太早了。
“人类有着喜爱婴儿的本能。而婴儿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与爱,就自以为是世界之王,就敢于将意识的触角向外延伸。他们会将这份善意与爱储存起来,作为与他人相识、相知、相爱时所燃的柴薪。”
老国王缓缓说道:“但杯中儿还在杯中的时候、在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神智、能够听到所有言语。而人是不会对尚未出生的胎儿有所避讳的。
“是的,或许是持杯女的恶作剧、又或是恩赐……他们在杯中的时候、在出生之前,是能够听懂一切言语的——只是在出生之后,又会失去这项能力。
“也就是说,在他们感受到‘爱’之前,就已经被人间的欲望之血所浸没。他们只能从自己的‘父亲’或‘母亲’那里感受到虚伪、欲望、厌恶和遗憾……随后才是表露在外的‘爱’。
“杯中儿根本就不是生命的延续——只是生命的复制。任何人在见到自己的杯中儿时,都会本能的产生厌恶之情,因为这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婴儿、正是他们人生失败的证明……
“人造之物,可懂人爱?真是笑话……从出生开始就未曾感受过爱,又如何去爱人?”
亨利八世望向安南:“对于我的父亲来说,我是他的延续;而对于我的诸多孩子来说,他们又是我的延续。就算被杀又如何?被毒死也无所谓,互相杀戮也罢。思维被控制,也与我无关。
“这并非是报复,只是陈述。
“既然我的父亲只是将我视为延续王国与王室血脉的工具,那么我就无需对此之外的事表达观点——这当然也符合他的意见。
“如果是腓力或是伊丽莎白来见我,我肯定会躺在床上、装出一副高烧糊涂的样子。但你与他们不同,你并非是我的后代、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没有必要提防、伪装。
“反正今年已经是我生命的第六十五个年头,下周三就是我离世的日子,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了……随他们去做吧。因为我对他们没有‘爱’可言。
“对我来说,他们还不如一本书更有趣。”
他口中说着与常理相悖的言语,但却丝毫没有任何迟疑。
安南完全理解了。
亨利八世对诺亚王国和自己子女,根本没有丝毫的“爱”可言。
他的心中只有恨、责任和漠然——对于复制了自己的生命、又将自己的寿命约束的那位“父亲大人”的恨、对束缚着自己生命的“王室”与“王国”的责任,和对自己与子女未来命运的漠然。
他不是不懂爱。
——而是无需去懂。
也不想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