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茶舍。
这是一座隐藏在闹市之中,却有隐士之风,花木扶疏、亭榭如画的园林。
虽为茶舍,却是主人的自称,并非真正对外开放做买卖的茶舍,而是一座私人园林,主人不定期会过来小住几天,负责打理这座园子的下人,也尽心尽力保持着这座园子的干净整洁。
今天园子的主人难得过来度假,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会选择来这里,也多是心情好的日子。
四四方方的中庭,中式传统风格与日式禅意风格相结合,地上铺着白色的细沙,黑色大石巍峨耸立,黑白相融,有着太极一般浑圆自然的意境。
庭院中央,原先的古朴松树被挖掉,换上了一棵高大葱郁的红枫。这种四季红,一如其名,一年四季叶子都是红色的,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春天,不知是不是被这红枫所渲染,整个庭院添上秋天的萧索寒意。
铺着松木地板,泛着清新木香的廊下,推拉格子门敞开,中庭的风景如画卷在屋内人眼中徐徐展开。
他半躺在软塌上,披着素色禅衣,一手撑着脑袋,半睁的眼睛慵懒随意,心情颇好地打量这份难得的精致。
“这棵枫树长得不错。”唐许赞叹了一句,唇边一朵浅浅笑意如此明显。
安静跪坐在旁的人,低下头:“是从一个村里买来的百年老树,遇到过两次枯木逢春,长势非同一般。”
唐许满意地颔首,看着这红色的枫叶,风一吹,就有零散的叶子从枝头上落下,掉在黑白意境图中,破坏了那份纯粹的景致。
不知藏在何处的人,悄然走出来,想要捡走那几片叶子,免得破坏了主人观赏的雅趣。
冷冷的声音从室内飘出来:
“不要收拾,就保持这样。”
捡树叶的人动作一顿,转过身弯腰,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唐许被扰了兴致,索然无味地坐了起来,手指缠绕这腰间玉佩的穗子。
他随口问道:“那东西,她收了么?”
声音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期待。
身旁的人低声回答:“我们送得很隐蔽,也吩咐了影院的人不要说出去,姜小姐找不到送礼物的人,除了走廊上的花被她送人了,其他都被她带回去了。”
“包括那顶水晶花冠?”
“是的。”
唐许极浅地笑出声,声音很淡,却让跪坐在侧的那人震惊无比,只是没敢疑问。
唐许仰倒在软塌上,翘起腿,双臂压在脑袋后面,倜傥得有如纨绔公子,风流自赏。
他灰眸中浓郁的乌云化开,孩童般的纯粹快乐悄然爬了上来,占据了他眼中的全部世界。
只是这高兴之意没能维持多久,就如薄薄冰雪在太阳下迅速消融。
唐许坐了起来,盘腿的姿势看上去气势凛然。
不笑的时候,那双灰眸透着无生机的寂冷,平白让人生惧。
有人走了进来,垂手恭敬:“唐文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
唐许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一个骂骂咧咧的身影推开阻挡他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来者便是唐文,唐家二爷的长子。
“唐许!”唐文冲到唐许面前,手指指着他就开始破口大骂,“有你这么心狠手辣的吗?亏大家还都是亲兄弟,你居然把我从董事会里面踢出来了?”
唐文比唐许还要大些,今年三十有四,看上去保养得不错,也是儒雅优秀的成功人士一枚,从头到脚的打扮都是名牌,品味不俗,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底蕴,哪怕是庶子所出,也还是唐家人。
只是唐文因为正在气头上,涨红的脸破坏了那份沉稳气质,暴露了不堪的本性。
唐许神情冷淡地站了起来:“大哥,你应该庆幸我们是堂兄弟,不然以你贪污挪用的数目,就不是踢出董事会那么简单,而是直接送你去监狱了。”
唐文眼中极快闪过慌乱,声厉内荏地吼道:“我可是唐家的人!这京城上上下下谁敢抓我?”
唐许嗤了一声:“大哥,唐家固然是唐家,却还不是在京城一手遮天。你这话传出去,把顾家那几家放在什么位置?”
唐文知道自己是夸大了:“那又如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在这个体系里面谁不贪污挪用点钱?凭什么就盯上了我?唐许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恢复我的董事身份,我们就去本家走一趟!”
唐许全然无意:“那就去吧。”
唐文被憋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乱说:
“唐许!别你以为你冠了唐姓就真是唐家人了,大伯和爷爷,谁把你看进眼里过?你在唐家连个序齿都没有,还真当自己是唐家嫡少爷了?要不是这些年,你跟狗似的讨好了爷爷,爷爷会对你改观器重你?”
唐文这番话,完全撕破了他和唐许之间的脸面,把唐家那些丑陋的事情,暴露出来。
没错,唐许在唐家的地位并没有外面以为的那么风光。
他从回到唐家的那一天,就一直像狗一样活着。
父亲视他为耻辱,爷爷待他如空气。
现在身份境地变了,他人唤他:
唐家唐许。
事实上,在这类大家族中,都是几房兄弟姐弟一起序齿排号,比如顾三,比如蒋四,这些都是一听姓氏和排行,都能对对号入座的代号。
唐许却只是唐家唐许。
因为他连序齿都没有,在唐家尴尬地位昭然若揭。
唐文认为这是唐许的痛处,抓住了就要狠踩他两脚,恨不得把这个如今都爬到他头上去的家伙,踩进泥泞里。
不过是一个野种!不过是一个爹不疼没娘爱的家伙!不过就是唐家的一条狗!
居然……居然?
唐文全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他的父亲名为唐家二爷,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庶子,并不受家族倚重。要不是唐家嫡子唐大爷连个儿女都没有,至于让他们二房嚣张成这样?
“唐许你现在是得了一点势,但你也别猖狂得太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现在爷爷的资源对你稍微倾斜,你就找不着北了?指不定以后唐家谁说了算!到时候你可别摔得太痛!还有,你说我贪污挪用公款,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就你那穷酸相,还能住起这样的房子?又从爷爷那里骗过来的吧!”
面对唐文的挑衅,唐许不以为意。
骂他是野种?现在他们这群唐家少爷还不是要看他的脸色过活。
说他捞钱?这套房子不过是他世界各地房产中的其中之一。
口舌之争没有意义,真刀实枪才是硬道理。
唐许破口大骂,他却望着外面的红枫走神,那些污言秽语就跟一阵风似的,自动从他耳边飘过。
“唐许!你给我等着!”唐文丢下这么一句话,最后甩手离开。
唐许终于回过神,看着他的背影,轻哼了一声。
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无声走上前来:“唐爷,要不要?”
言下之意很明显。
这个世界上意外很多,只需要小小一场车祸,就能夺走唐文的性命。他们做惯了这类脏手的事儿,轻车熟路到再老辣的警察也查不出证据,保证牵连不到唐许身上来。
唐许今天心情不错,不打算跟唐文计较。
“算了。”他淡笑着,眉眼温和到不见戾气,“爷爷年纪大了,平白无故少了个孙子,肯定会伤心,影响了身体,什么时候死了,就不好了。”
唐文说他是唐家的狗。
也说得没错。
他以前的确是唐家的狗,可活着活着,就成了唐家的狼。
世事无常,谁又说得清?
相比起唐文那不痛不痒的叫嚣挑衅,唐许更在乎那个人收到礼物之后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