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欢喜与庆幸立刻被陆明萱放到了一边,又问起凌孟祈夤夜到访,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来:“这不会就是凌大哥要与我说的要紧事罢?”
凌孟祈见问,心下不由一阵紧张,这的确不是他趁夜前来真正想与陆明萱说的话,可他真正想说的话都已到了嘴边,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且也怕得到的仍是一如先前的答案,到时候可叫他情何以堪?
因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状似平静的问道:“其实我是有一句话想问妹妹,之前妹妹曾与我说过,‘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和东西,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然总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举手间便破坏了那些带给我满足的东西,顷刻间便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甚至包括我的性命’,当时妹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忌惮的便是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长公主必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才会说自己想过简单的生活,所以才会说……只想与我做一对至交兄妹的?”
一席话,问得陆明萱怔住了,连日来她因事情太多想得太多,还真没顾得上往这方面去想,如今听凌孟祈这么一说,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是呀,如今她的身份已算是在国公府所有长辈并福慧长公主的面前都过了明路了,不论是福慧长公主还是陆明珠以后要想拿她怎么样,都得事先先掂量掂量,那她自然不必再因顾忌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曝光后,福慧长公主不会放过自己而走避他乡,她完全可以留在京城,不必再远嫁出京了!
如此一来,赵彦杰便不再是她现下能嫁的唯一最好人选了,她完全可以再有别的选择,譬如……念头才一闪过,陆明萱已禁不住暗骂起自己来,你这样朝秦暮楚,自觉一有了旁的选择,便想背弃赵表哥的行为实在是有够可憎可厌,你几时变成这样的人了?你凭什么这般对待赵表哥,他有什么错,你先前便已待他不公平了,如今竟还想背弃他,你到底凭的什么?你怎么能这般自私这般无耻?
紧攥拳头,陆明萱及时自持住情绪,迎上凌孟祈掩饰不住期待的目光,声音里尽量不带任何感情的对他道:“这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还是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亲人都太过复杂,是,我是对你有好感,这点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但我更是个怕麻烦更是个自私的人,不想为了一点所谓的感情,便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或者说,我对你的那点所谓的好感,还不足以让我为了你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简单清闲的生活,更何况,我和赵表哥已经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如今就只等赵表哥出孝了,我相信我和他一定会白头偕老的,所以……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了,还请你原谅。”
只是她话虽说得平静,心下却一点也不平静,不由暗自苦笑,这也许就是世人常说的“造化弄人”了罢,上天偏要让她的危机在她与赵彦杰之间已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后才解除,她能怎么办,难道辜负赵彦杰吗,赵彦杰何其无辜,而且他看她的眼神里的情谊她看得很分明,让她就这般辜负他,她委实做不到。
若是赵彦杰过年时没有去他家,若是他们之间在陆老夫人和陆中显面前没过明路,哪怕凌孟祈的家庭再复杂,哪怕宫里罗贵妃的身份于凌孟祈来说同样是颗定时炸弹,哪怕将来还会牵涉到夺嫡这样的大事……陆明萱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现在再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索性趁此机会,彻底斩断凌孟祈心中的念想,也彻底斩断自己心中的念想罢!
凌孟祈自那日经陆明萱之口,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开始,只要一得了闲便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陆明萱之前一直逃避他,甚至暗示他她想嫁的是赵彦杰那样的人,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心里有所忌惮,所以才不肯就跟她一样身世复杂的他,而宁愿选择相对简单得多的赵彦杰?
这个想法并不是他太想让陆明萱成为自己的妻子,便想当然的往好的方面想得出来的,而是他一直相信陆明萱待他是不同的,至少她看自己的眼神便与看赵彦杰的大不相同,所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陆明萱先前之所以逃避他,并不是她不是与他在一起,而是他不能。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在方才,陆明萱果然亲口承认了的确对他有好感,他心里有多喜悦有多激动,可想而知,至于陆明萱说的‘他的父母亲人都太过复杂’,他也已想好了说辞要怎么说服她了。
然而在听到她后面的话,听到她说她对他的感情‘还不足以让她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简单清闲的生活’后,他想要说服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以前他还可以为自己打气,说她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所以才会不敢直视对他的感情,所以才会一直逃避他的,对此他可以说每个人的出身和家庭都是没法选择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生在凌家,不想做罗贵妃的儿子;
但现在她已不再逃避对他的感情,那这些客观原因便不再是问题,问题只剩下主观方面的了,如今是陆明萱摆明了在对他的感情和清闲的生活这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摆明了在心里有他的情况下愿跟赵彦杰不愿跟他,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两者之间虽只一字之差,其间的差异却何止天壤。
难道他还能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当凌家没有养过自己,当罗贵妃没有生过自己不成,旁的事他有办法也有信心做到,这两点要他如何去做?再不然还真对她用强,逼她只能跟他不成,那样光得到了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什么意义?
凌孟祈不由无声的苦笑起来,半晌方低低道:“早知如此,我今日便不该来的,不来,至少心里还能存几分希望,如今却是一丝希望也没有,惟有祝你和赵世兄……白头偕老了。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些歇下罢,告辞!”
他说完,便跃出窗外,面目很快隐在了夜色当中,然陆明萱却清晰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决绝,心下不由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就要忍不住出声唤住他,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看着他又深深看了自己一眼,便蹲下身子,下一瞬便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她忙举目四顾,却见对面墙上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几个起纵之间,便再没了任何动静,显然他已经走远了。
陆明萱不由捂住了胸口,也顾不得关窗户,也顾不得地上冰凉会不会着凉,便顺着墙慢慢滑坐到了地上去,眼前一直闪现着凌孟祈临行前那个决绝的眼神。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明萱感觉到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回神一看,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泪,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流了满脸的泪……
陆中显有了官身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外院众人是何反应陆明萱与陆明芙自是无从得知,但内院上下待她们比先时更客气更殷勤却是她们能亲身体会到的,陆明芙不由与陆明萱感叹:“虽说我一直知道府里上下都生了‘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但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体会得这般深,幸好爹爹还只是个从六品,要是品秩再高一些,她们岂非要越发殷勤了?”
陆明萱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她们对我们比先时更可气更殷勤难道还不好吗,反正受益的是我们,倒是爹爹说了摆酒前几日要接我们家去的,也不知他择好了日子没有,这些日子天天待在府里也够闷的了,我早想家去松散几日了。”
陆明芙一脸深以为然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爹爹前儿说总要等定了正式入职的日子后才好摆酒,不然怕别人说他轻狂,且再等等罢,想来就在这几日了。”
因见陆明萱仍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拿手肘捅了捅她,道:“你这几日怎么了,我瞧你总是没精打采的,莫不是想着赵表哥过些日子便要回乡了,所以现在就开始担心上了?要我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就回老家除个服,再参加两场考试吗,以他的学识,想来一次性便连秀才举人都中虽不现实,要中秀才却是不难的,至多年底他也就回来了,不过也就大半年见不着而已,什么大不了的?”
赵彦杰的孝期六月里就该满了,本来祖母亡故,他做孙子的守一年孝也就够了的,但因他与赵老太太感情不同于寻常祖孙,且他是承嗣孙也是唯一的孙子,便自己定了服斩衰守二十七个月,算来该在今年六月出孝,又因越州离京城也有一个月的路程,他已经定了四月回乡。
又因自大年初二登门拜访以后,赵彦杰似是突然开了窍一般,隔三岔五便会使小子与陆明萱送一些时新的小玩意儿或是小吃食什么的进来,对陆明萱是殷勤备至,反倒凌孟祈这些日子什么动作都没有,陆明芙便想着,必是妹妹或是父亲与凌世兄说了什么,断了他的念想,如今她未来的妹夫,十有八九就是赵彦杰了,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见陆明芙满脸的戏谑,不知道该怎么与她才好,况她哪里是在为赵彦杰担心,她担心的根本是另一个人……不过这话也的确不好与陆明芙说,便只是道:“姐姐又欺负我,仔细我回去告诉爹爹!我只是在想,如今爹爹已经是做官的人了,家里也有太太将一应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先前老夫人接我们入府是怕我们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也是想着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的随着国公爷办差,如今太太的人品是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的,老夫人也不必担心太太与我们处不好,且以后爹爹不在国公府当差了,我们哪里还好再住,是不是该搬回家里去了?”
陆明芙闻言想了想,道:“论理我们是该搬回去了,可老夫人那里,只怕未必会同意,她老人家自来爱热闹,如今三姑娘与四姑娘且不说了,五姑娘得守孝且隔着一层,大姑娘与二姑娘只怕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就该都出嫁了,到时候老夫人跟前儿一个能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便是她真肯让我们家去,我心里也多少有几分不落忍。”
“这倒也是。”陆明萱只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总要面对几位知情人探究的目光,却忘了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真放了她们姐妹回去便没个承欢膝下的人了,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过了几日,陆中显的任命书下来了,入职日期定在三月初一,陆中显遂定了二月二十五、二十六两日摆酒请客,第一日请亲朋本家们,第二日请府里与他要好的管事们。
日子定下来以后,陆中显于二十日又亲自进内院来给陆老夫人请了安,然后接了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去。
陆家早已是张灯结彩,瞧着倒比先时过年还热闹几分,戚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也是气色好得不得了,等稍后吃饭时,她一连去了几次屋外透气,奶妈子又一直拘着安哥儿不让他往戚氏身上爬,陆明萱与陆明芙看在眼里,便约莫猜到只怕她们又要添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一问陆中显,果然如此,姐妹二人便笑道:“这才真真是双喜临门呢!”
陆中显有了官身如今又要再添丁,心里有多快活想也知道,只是看向陆明萱的目光却不时有愧疚闪过,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知道他这个官身是因着小女儿才得来的,本来这些年他疼小女儿是真当自己亲女儿来疼的,如今得了这个官身,倒好像他对小女儿的疼爱是另有所图一般;
再就是小女儿竟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了,听老夫人说,她是有一次听自己对着知画的牌位说话时无意听到的,早知道他就该多加小心的,让萱儿在那么小的年纪便要承受那么大一个秘密,也不知她小小人儿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难怪几年前她大病一场后,忽然就变得懂事许多,只怕就是因为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尽快变得懂事起来罢?真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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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祈祈与小萱萱的感情戏时,我总是很纠结,不过纠结不了多久了,可怜的小赵很快也要炮灰了,所以请大家轻拍,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