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压抑得可怕,有人小心翼翼地撇着秃三子,唯恐此时触了他霉头,有人则双眼放光看着栾挺,心中高呼今天有救了!
只有沈骥,他垂着头不住叹气。
秃三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牢牢盯着栾挺看,半晌,他突然躬下身来,软垂的两条手臂支在地上。
“嘿呀!”
咆哮声中,又听咔吧连响,秃三子身子一屈一扭,竟然自己将两条脱了臼的手臂给接了回去。
活动了一下手臂,秃三子伸出粗大的手指,在栾挺跟前点了三点,口中笑道:“好小子,你不错,比你那师哥有种。”
“哼!”
栾挺横眉冷哼,喝道:“三掌已经接完,那现在怎么说?”
“哈哈哈!”
秃三子仰天狂笑,神情间竟不见半点懊丧之意,大拇指往自己鼻子跟前一冲,傲然道:“老子是三掌震关东,说话当然算数。”
话锋突然一转,狞笑道:“说了打三掌,你才接了老子一掌,刚才那两掌是你师哥接的,跟你可没关系。现在还有两掌,咱们再来打过!”
他心下却是转着主意,好歹这才只是一掌而已,不若再多与他过两招,再确定一下也是好的。
“好无耻!”
他这话气得栾挺根根头发直欲倒竖起来,三掌接完又三掌,这死光头是存心挑事!
正在气头上,师父的话也忘了,师哥在身后的急叫也不听了,他拳掌猛然互碰,怒极而道:“好好好,小爷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这才对!”
秃三子哈哈大笑,单脚在地上重重一跺,就要踏步冲掌,突然,就听人群外围传来惊呼:
“日……日本人,不好了,日本人来了!”
这一叫非同小哥,当场无论众多难民还是一众马匪俱都齐齐变了脸色。
“老大,真是日本人,看人数还不少!”
马匪中有人看得真切,急忙凑着秃三子跟前焦急说道。
秃三子一听,身形顿止,面色也有些难看。
“老大,咱们还是快撤吧,日本人,咱惹不起……”
跟前那马匪急了,连声催促。
“哼!”
秃三子冷哼一声,又瞪了栾挺与沈骥一眼,寒声道:“你们两个臭小子今天算是走了狗屎运,咱们走!”
他说罢将手一招,早有兄弟牵来马匹,秃三子纵身一跃,马鞭再一挥,呼啸之间,二三十马匪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通来去如风,可惜马匪虽退,日本人三字却也让难民们心底又压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快……快跑,快逃命啊!”
有人在人群中急声大喊,众难民这才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来,一时间连向沈骥与栾挺二人道谢的功夫也没有,聚在一起的难民顿时呼啦一下作鸟兽四散,片刻间竟已各自连滚带爬去得远了。
栾挺面色微沉,指着仓惶逃窜的众人,向沈骥问道:“师哥,你拼命去救的就是这些人?”
沈骥的伤势被他自己压下不少,听到栾挺的话不由凄然一笑。
“师弟,乱世人命如草芥,大家伙都是为了活命,这也没什么。”
沈骥转头,却见先前劝他的老者还坐在树下没有动,他蹲下身来,温声道:“老爹,他们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我?”
那老者苦笑,摇了摇头道:“老了,跑不动了,等死吧。”
言语间的悲意听得沈骥鼻头一酸,道:“老爹,这日本人的军队,想是比那些马匪还要可恶几分吧?”
他与栾挺自小在山东,虽然早听说日本人在东北作恶,但并不明原委。
“哎……”
那老者长叹一声,道:“何止是几分,若是遇上马匪顶多是被抢些财物,命还是能保住的,可是遇上那些倭人……”
“倭人怎么了?”
栾挺走上前来,疑惑问道,老者的言辞间像是个老学究,面露悲戚道:“两位少侠有所不知,咱们这些人都是家乡遭了灾,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才流落异地,为的就是混一口活命饭。”
“可是连年灾荒,各州各府都是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收留咱们这些难民,说句不好听的,现如今这世道,你就是想去城里作个叫花子都非易事!”
“而这关外的军队也分两种,一种是张学良张将军的国民政府军,遇上国民军,咱们顶多是被驱赶了事,而若是碰上另一种……”
说到这里,他那枯瘦的身子竟不住颤抖起来,显得极为害怕,半晌方道:“还有一种,是倭人的军队,碰上了他们,青壮年直接被抓去修铁路,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汗,而妇孺则更是鱼肉一般……最后就是像我这样的老朽,不是被当成练刺刀的活靶子,就是被马蹄活活践踏致死,你说,他们能不跑吗?”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了自己亲人的惨状,老者突得伏地嚎啕大哭,不住声悲呛哭喊:“作孽呀,这是作了什么孽呀!”
沈骥与栾挺对视一眼,心情忽得沉重起来。
倭人,也就是日本人,他们早就听闻日本人在东北驻扎有数量庞大的所谓关东军,想不到竟是如此猖狂,在这奉天府的边界就敢作出公然掳人杀人的举动。
彼时奉天府已被张学良将军占领,并改名沈阳,可老一辈的人还是习惯称之为奉天,从这里开始,国民政府军表面上与日本关东军相安无事,可暗地里也是摩擦不断,想来这也是国民军不愿过多收留难民的原因,唯恐当中混进日本方面的奸细。
沈骥暗叹一声,看着倒地痛哭的老者,再看看仓惶逃跑的难民留下的满地狼藉,突然之间,师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由心底冒了出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此时日本人的军队已经渐近,但这三人此时都是伤病之躯,想逃也逃不远,当下只得躲在树后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