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 在场其他人都笑起来,唯独卫夏卫秋两个人, 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卫韫,见卫韫面上不动声色,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楚瑜。
楚瑜倒是坦荡,同图索又问了两句后,打趣道:“你们还挺有意思的。”
大楚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北狄人, 还是坐下来说说民俗风情, 旁边的士兵都有些好奇, 众人围住图索, 问来问去问了许久。
渐渐到了夜里, 楚瑜觉得有些困,便去一旁找白裳, 两人一个帐篷一起睡了。
等到第二天起来,卫韫和卫夏卫秋已经在一起坐着商量出路, 卫韫见楚瑜起了, 赶忙道:“嫂嫂你过来。”
楚瑜应声,坐到卫韫旁边, 卫韫同楚瑜规划了一条路线,同她道:“这是图索给我们标注出来的,沿着这条路, 我们可以规避掉大部分城池, 路上有水源和小的村子, 我们沿路过去, 半个月就可以离开。”
楚瑜吃着胡饼,想了想道:“目标会不会太大?”
“所以要快。”
卫韫沉声开口:“北狄大多荒漠,传递信息不易,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晚上。只要我们一直移动,运气不要太差碰上北狄的主力部队,苏查追不上我们,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楚瑜点点头,卫韫忍不住开口:“等回去之后……”
所有人抬眼看他,卫韫想了想,又将话憋了回去:“回去后再说吧。”
按着图索给的路线,一行人开始出发,几乎是星夜兼程,每天休息不超过半日,一路劫掠村子。
北狄派了兵力四处围剿他们,却很难找到他们。
卫韫对战场有着绝佳的判断能力,什么时候突袭,怎么突袭,什么时候撤退,而路线也从最初图索规划的路线,不断根据形势变化。
然而饶是如此,当半月后他们到达大楚和北狄的边界时,也只剩下了一半人马。
有些死于和北狄百姓之间的斗争,但更多的却是死于疾病。
到了大楚和北狄边界,沿路就都变成了城池,如今北狄占着大楚的城池,楚瑜和卫韫商量了一下,便将剩下五百多人散开,化整为零,装作难民歇在了官道两边。
官道边上都是逃亡来的难民,北狄的大楚的混杂在一起,卫夏寻了其中一个打探了消息,回来同卫韫道:“主子,现在姚勇被陛下囚禁在宫里,姚勇的兵力被楚世子、宋世子还有卫家军中几位将军瓜分了去,北狄现在还占着大楚十二座城池,双方僵持着。”
卫韫点了点头,卫夏将北狄占领的城池说了一下,卫韫听到一半的时候叫住他:“你等等,你再说一遍。”
卫夏将北狄的所占领的城池说了一遍,卫韫和楚瑜对看了一眼。
此刻他们所在的是白城,而白城和青城,是目前北狄唯一占着边境的两座城池,也就是说,北狄已经三面被围困,就只有白城和青城与北狄国土交接,一旦这两个城池被占,北狄就被彻底困死在了大楚内部。
所以,这两个城池,大楚将士必定来取。
楚瑜看了一眼卫韫,犹豫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
卫韫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得早点回去。”
如今正是各方瓜分势力的时候,他得回去将卫家的势力修整到手里。
他手在袖子里画着圈,抬头看向城池,似乎在思索谋划着什么。
他想事情的时候,神色认真专注,微皱着眉头,少年气尽褪,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可靠。楚瑜抬眼看过去,哪怕是如今落魄蒙难,衣衫残破、头发凌乱的时刻,面前这个人依旧英气逼人,就这么瞧着,都觉得分外好看。
“嫂嫂,”他突然开口,楚瑜立刻应了声,卫韫平静道:“等明天我们启程去找顾楚生,之后我会找赵玥谈判,到时候你要认下一件事。”
楚瑜点点头,卫韫让她认事,她全然没想过卫韫会害他,直接道:“你说。”
“你来救我时,刚好是我从北狄王庭撤退的时候,献王苏勇是你杀的。”
卫韫在北狄宫廷时杀了一大批人,其中苏勇是官职最高的,也是到目前为止,大楚杀过北狄位置最高的贵族将领。
楚瑜愣了愣,这是极大的军工,她不明白卫韫为什么让她认下?
当年她和顾楚生在战场上,所有功劳都是记在顾楚生的头上,这样对顾楚生加官进爵更有益处,如今卫韫不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还往她身上推做什么?
“小七,”楚瑜不懂便问:“你是如何打算的?这军功记在你头上,比记在我一个女子之身上要好的多。”
卫韫笑了笑:“我不缺这些,嫂嫂你答应了,我自有我的用处。”
楚瑜觉着,卫韫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于是她点了点头,带着疑虑应了下来。
夜里所有人歇息下来,人挨着人,楚瑜和白裳睡在中间,卫韫和沈无双睡在两边,将两个女子和周边人隔开。
夜里所有人睡过去,卫韫看着月光下的楚瑜,她脸上全是尘土,衣衫染满了泥尘,这华京再落魄的贵族女子,怕都没有过楚瑜这样的狼狈模样。
卫韫看着她,心里不知为何就颤动起来,像是湖水突然被人扔进石子,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楚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卫韫瞧着她,她不由得笑了:“还没睡呢?”
他们说话声音小,甚至不如边上蝉鸣之声。
卫韫看着她,轻轻笑了:“嫂嫂。”
“嗯?”
“回去,我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
楚瑜挑眉,有些奇怪:“你这是觉得我丑了?”
卫韫摇了摇头:“没觉得嫂嫂丑,就觉得,嫂嫂该比所有人都好。”
有许多承诺他想许给她,然而他已经说过太多遍,于是他没有说。他只是看着楚瑜,温和道:“你嫁进卫家来,一直没过过安稳日子,回去之后,别管前线如何,好好买几件漂亮衣服,买许多首饰,嗯?”
楚瑜抬手枕在自己脸下,笑着看着他:“仗还都没打完,就想着休息。卫韫,你偷懒了。”
卫韫也抬手将手放在脸下,动了动身子,靠近了她。
他目光里盛着星光,含着笑意。没有过往那些小心翼翼的退却和隐忍,他就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看着她,楚瑜迎着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没有了半分后退的感觉,似乎退了就是输,退了就会让什么变质,变得格外尴尬。
于是她也瞧着他:“怎么,我说错了?”
“我不偷懒,”卫韫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回去后,一切会安定下来,卫府的声望权势,本也该是我去挣,嫂嫂在家里,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楚瑜想了想,认真道:“帮你打理好卫家。”
“还有呢?”
“做好这件事,已是不容易了。”
“那你帮我做几件事,”卫韫笑着开口,楚瑜点头道:“你放心,你吩咐的事儿我都会做好。”
“第一件事,回去找个大夫,好好调养。”
卫韫说起这个,神色严肃。
“你体质偏寒,习练的功法又偏阴,我怕日后你受些伤,会给身子留下病根。总不能废了功法让你重新开始,所以现在开始,好好保养,嗯?”
没想到卫韫会说这个,楚瑜不由得愣了。
上辈子,就是因为她本身体质偏寒,习武的路子偏阴,又为着顾楚生受了伤,于是一直难以受孕。知道自己很难怀孕的时候,顾楚生的母亲便一直要顾楚生纳妾,顾楚生虽然没有允许,却还是每天给她端药来。
那些苦涩的药一碗一碗灌,每天扎针喝药,直到最后大夫和顾楚生说,一定要怀孕,怕是得废了她练的功法,再辅佐调养才行。
那时候所有人,她的母亲、妹妹都和她说,女人一辈子,有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顾楚生也同她说,她这辈子,他会照顾她,不需要有什么武功,好好生下个孩子才是正经。
她信了。
后来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连离开顾家,都做不到。
楚瑜没想到,卫韫在家国皆乱这样的环境下,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件事,她垂下眼眸,睫毛微颤,压住心里翻涌那些不知名的感觉,小声道:“嗯……”
“第二件事,”他轻轻笑了:“每个月买二十套衣服首饰,置办一套胭脂水粉。”
“这你也管?”楚瑜被他的要求逗笑,卫韫瞧着她,眼底带着暖意:“还没完,第三件事,家里养的五只猫,你好好养着,每天陪它们玩半个时辰。”
“第四件事,每天要睡四个时辰。”
“第五件事……”
卫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楚瑜被她说得有些困了,有些不耐烦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啊?”
“嫂嫂,”卫韫叹了口气:“你只有十六岁。”
楚瑜抬眼看他,看见卫韫眼里的疼惜:“我希望你能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样活着,别太累了。卫府的天塌不下来,还有我呢。”
楚瑜听着这话,清醒了许多。她眼里有些苦涩:“人总要长大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像十六岁一样活着。”
“为什么不可以?”
卫韫看着她,平静出声:“阿瑜。”
他叫了她名字,楚瑜被叫得愣住,就听他道:“只要你留在卫府,只要我活着,无论你是十六、二十六、三十六、五十六……”
“你这一辈子,我都会努力让你活得像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什么样呢?
是没吃过苦,没受过伤,躲在大树之下看着天空,看晴空朗朗,看碧蓝如洗。
没见过苍鹰捕食,也不知阳光灼人,一切都明媚又美好,于是对世界充满了无尽勇气,手握长/枪,就觉得这世上绝不能让自己屈服跪地的事。
就像十六岁的楚瑜,爱一个顾楚生,就可以一切都给他。
可过了太多年,她头撞在南墙上撞得鲜血淋漓,内心满目疮痍,这时候终于有个人站出来,同她说——
这一辈子,他让她活得像个小姑娘。
楚瑜忍不住有些鼻酸,心里微微发颤。她直觉自己似乎想伸出手去,去抓住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