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安的这个下半夜, 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虽一向少眠,但常年超乎常人所能企及的自律, 令他也养成了一种习惯, 哪怕思虑再重, 到了身体感到应当休息的时候,躺下去, 很快也就能摒除杂念入睡,睡眠方可养津生精,而像昨夜这样,整个下半夜, 他就一直醒着,没有片刻的合眼,并不多见。
昨夜他娶了她, 并且和她有了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
枕畔骤然多出了一个人, 还是女子, 这于他而言,实在是种前所未有的的感受。这和从前那次在孟木府,她趁他醉后爬上了他的床,他稀里糊涂拥她睡了一夜的情况完全不同。
昨夜,在他为她履行自己作为新婚丈夫洞房之夜的本分之时,他其实还是相当留意她的反应的。
她在他身下一动不动,娥眉紧蹙, 双目闭着, 从头至尾, 他很确定,她甚至没有睁眼看过他一眼,似乎正在忍受一桩她并不十分乐意而又不得不经历的事情。
于是他在她的身上,愈发谨慎,尽量不去碰触她或许并不愿他碰触的地方。
这也让裴右安再次确定了一个由来已久的念头。从一开始,这个小表妹留在他身边,百般讨他欢心,乃至于处心积虑做出那种匪夷所思之事,继而要他娶她,只是出于避祸的缘故。这个洞房夜,她的委曲求全,应该也只是考虑要以这种方式,来稳固她和他刚结成的夫妻关系。
今夜他原本完全可以无视她的,但想到明早她可能遇到的尴尬和此刻被自己所拒的伤心失望,终究还是不忍。
她肯因怜悯之心便救下了一个原本毫无干系的濒死之人,可见还是能教好的。既然娶了她,当让她彻底安心。当时,他朝她伸臂过去的时候,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她是为了避祸而依附于他,这个念头也不是今晚才有。他早就知道了。但从前,他并没觉得如何排斥,唯此刻,这个特殊的时刻,将她压在了身下,相同的念头再次冒出之时,他才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平日完全不同的不快之感。
毕竟,他也不是圣人。吃着五谷杂粮的血气之身,谁又会是圣人。他答应娶她,也真的娶了她,对于那夜发生的意外来说,他已做到了仁至义尽,今夜他原本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心情去和她做这种事情的。
幼年因为体弱的缘故,他曾遇到过为他调治身体的各种各样的医士,其中有圣手大家,自然也有所谓的奇能异士。在他十岁的时候,曾有一道士,以辟谷修气而闻名,据传两百岁了,看起来依旧发黑皮润,犹如中年,卫国公慕名,将道士请来,教他呼吸吐纳,强身健体,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道士拿出一本心经,教他说,可照心经所载,以处子阴,精练气,日后必定百病全消,要求寻来符合条件的少女用以试炼。卫国公那时知道了,这道士也就年过花甲,比常人保养的好些罢了,根本没有两百岁,于是将人赶走。所谓的心经练气,自然也就停留在了理论层面。
那道士所传的调息吐纳之法确实有用,多年以来,裴右安一直坚持,并且有所受益,而所谓的心经,则是裴右安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男女事上所领受到过的唯一一次的隐晦的教化。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事他原本再没记起过了,但此刻,鬼使神差般地,在他的脑海里,竟浮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印象。
他天资过人,从小读书便过目不忘,那册心经上的内容,当时道士取出之时,他虽只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但此刻一想起来,便立刻浮出脑海,画面栩栩如生。
望着她在自己身下闭目忍受般的模样,裴右安的心里,忽竟生出了一个带了邪恶的念头。
要是他拿道士心经上的法子去对付她,此刻她又会怎样?
只是那念头一掠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便似乎因为不适,身子在他身下略略扭了几下,当时他便控制不住,草草了事,一阵销魂过后,后背热汗还未消去,看到她闭目蜷在自己身畔,身上仅存衣物凌乱,手脚抱掩玉体的一番可怜模样,心中立刻便被浓重的自责和愧疚给攫住,凛住心神,安顿好她,自己也收拾了下,最后歇了下去。
裴右安知身边的她,起先也一直睡的不深,中间应醒来过几次的,及至更深,才因倦极,睡了过去。
但整整一宿,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从前体弱而致的血气不足之症,在他成年之后,平日虽无大显了,但从昨夜来看,真的还是对他起了不良。
起先的自责,愧疚,随后的顾虑,以及伴随而来的不可避免的隐隐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