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去逢年过节,农村最热闹的场面莫过于给死人出殡。热闹的场面给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同年龄的孩子们在那里前呼后拥,寻找乐趣。潜移默化中,三妹审美观念发生扭曲,在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棺材两侧听说听道的模样。出于爱美之心,趁着家中没人,三妹按照想象中的美人样子给自己描眉画凤,一不小心,珍珠粉扑的太多,整个脸变得异常光鲜洁白,远远看去,就像一张无暇的白纸。
三妹的母亲干完农活回到家中,正赶上打扮一新的三妹还没有及时擦去浓妆。她非常生气,一方面孩子打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成样子,另一方面白白浪费了多年舍不得使用的珍珠粉,那是只有走亲访友才可以用上一点的奢侈品就这么无缘无故的糟践了,太心疼了。她走上去结结实实打了三妹一巴掌,三妹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放声大哭,只在那里饮泣,泪水无声顺着脸颊淌过,冲刷出一道明显的泪痕。
三妹端上饭菜后出了院子,家人谁都没有在意,认为三妹还没有从被打的阴影中缓过劲,一个人反省去了。过了晚饭时间很长一段时间,三妹一家准备睡觉的时候,母亲才发现三妹还没有回来。本来已经消气的她像打气筒一样又充满了气,她说,这个该死的丫头怎么还没有回来。父亲说,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转眼已近深夜,仍不见三妹踪影,三妹一家这才着了急,开始四下寻找。
三妹一个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全村唯一一条主街道。街道上空无一人,走到一棵老柳树跟前时,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她紧紧扶住老柳树蹲在地上。随后,三妹开始抽搐,口吐白沫,一会儿便停止了呼吸。
三妹的家人找到后半夜依然没有三妹的踪影,一家人走到街上离老根家不远的一颗老柳树旁边时,三妹的父亲突然内急,于是想在树后面方便方便。刚到树底下,黑暗中父亲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小孩。血浓于水,父亲意识到不妙,隐约感觉出了问题。他没有呼喊其他人,一个人闭上眼祈求上天,眨眼的功夫,已经泪流满面。他跟捆好的麦个子一样直直的扑在地上,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依旧清晰的看到,三妹孤零零躺在尚有太阳余温的干土上,全身缩成一团,只有尚未擦干净的脸在黑暗中更显苍白。
三妹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经村里两个赤脚大夫诊断,从死亡特征上看,两人一致倾向于急性脑膜炎发作。如果医疗及时,不足以致死,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老规矩,未出嫁的女儿夭折不得进入祖坟。因此,三妹的父母四处张罗着“干骨配”,成个阴婚好入土为安。巧的很,周口村东南方向有个叫市口村的村子,该村距离周口村大约十里多地。三妹去世的前一天,有个十多岁的智障男孩恰在那个时辰咽了气。这个智障男孩从出生到去世的那一天,整整在炕上躺了十年。
人们叫他傻蛋,又叫黑蛋。傻蛋除了不会行走不会说话以外,身体和正常的小孩一样,也按照同样的比例生长。爹妈就这么一把屎一把尿侍奉了十年。傻蛋每天望着房顶傻笑,像有什么高兴事,给吃就吃,不给吃就一个劲哼哼。临死前几天,傻蛋像庄稼人看到了地头,一副轻松模样,他开始绝食。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尽一切办法让傻蛋开嘴。临死那天,傻蛋忽然一连吃了好几个煮鸡蛋。这是农村最好的食物,傻子不傻。爹妈笑了,放心的下地干活。两人干完活回来后,傻蛋停止了呼吸,面容安详,嘴里尚有半个未咽下去的鸡蛋。
有人说,傻蛋被爹妈活活噎死了。
不过,据后来传出来消息是,傻蛋虽然残疾,但是一点都不傻。为了减轻父母负担,傻蛋多次欲寻短见,均被父母及时发现。后来又绝食不成,因此想到了噎死这种最笨却极其有效的杀手锏。
三妹病死消息刚一传出,傻蛋的爹妈便提着厚重的礼品来提亲。两家一拍即合,含着眼泪先办婚事,宴请宾朋,将两家的房子布置的绫罗绸缎、花团锦簇。第二天又全部撤掉,换上洁白的白色纱帐,做了一场热闹的法事。正常死亡在农村是不做法事的,但是,两家人心疼孩子,心中总有一个未解开的结,就是孩子来世上一遭不容易,没有享受一天的福分便急匆匆奔西而去。既然孩子驾鹤西去,唯有祈祷孩子早登天堂。两口棺材油漆闪亮,比肩齐放,棺材盖上记着耀眼的红色布花,夺人双目。两侧纸马先行,听说听道站在两侧。
三妹和傻蛋下葬那天,市口村人头攒动,丧事举办的热闹非凡。当所有的纸马仙人在烈火中付之一炬的时候,哔哔啵啵的火焰中好像有话语传出,待仔细倾听时,又余音不见。有人私下议论到,好像是三妹的说话声。三妹的母亲看到,从起棺上轿的那一刻起,守候在棺椁一侧的纸人眼睛里开始泛起泪花,并不时有眼泪流出,快到墓地的时候,可以看到纸人脸上有道明显的泪痕,非常像画完妆后痛苦流涕的三妹。三妹娘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汹涌而至。她拿出压箱底的那盒珍珠粉,在三妹下葬前规规矩矩放在棺材挡板前面的天堂架上,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如释重负。她喃喃自语道,孩子,既然喜欢,就一起带走吧,到了那边,给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要舍不得用。
据说,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三妹和傻蛋手挽手出现在周口村自家门口,鲜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村外,再从村外一直铺到墓葬前。
地毯两旁,聚来无数看热闹的鬼魅魍魉和各路鬼神,其中路边停靠的三辆高头大马车异常醒目。
墓葬前已经建好青砖碧瓦,挽结在房檐上的绫罗绸缎五彩飞扬。
临走前,三妹从怀中掏出母亲那盒珍珠粉,放在家门口,转身踏着红地毯而归。前面似乎有更好的前程在向他们招手。
老幺话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老幺的老伴从怀中掏出珍珠粉对着迷糊说,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这盒珍珠粉回到我身边后,在我怀中已经揣了整整八个年头,有了它,就能感到其实三妹并没有走远,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时,平静的院子中间忽然起了一阵旋风。大军看着蓦然刮起的旋风,心说说的跟真事一样,如果三妹真的在这个院子里,给个提醒,不妨随便将一根麻绳刮起。刚想到这里,老幺手中的麻绳一窜而起,直接刮到两米左右的高空。大军心中咯噔一下子,当扭头看到迷糊的举动后,脊背不禁涌起一阵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