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能这么轮流出差。”大宝说,“我运气差,这两个月来跑的全是信访案件。”
大宝是个瘦瘦的、戴眼镜的30岁男人,是青乡市公安局青乡分局刑警大队技术中队的副中队长。青乡是个人口密集的城市,虽然命案发案数不低,但是命案侦破数量在全省领跑。师父看中了青乡区的法医工作成绩,决定再为青乡培养出一名可以肩扛重任的骨干力量,于是师父把大宝从青乡调来省厅,和永哥一起开始为期一年的以师带徒培训。
法医之所以能够在又苦又累的工作岗位上乐此不疲,多半是因为法医们沉浸在参与命案侦破的挑战性和成就感中。大宝也不例外,他来厅里两个月,原本和永哥商量好轮流出差,结果每次轮到永哥出差的时候就是命案,而轮到大宝出差,就是处置信访案件。两个月一过,大宝开始不耐烦了。
“其实我觉得处置信访案件更加磨炼意志、锻炼能力。”我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全科的信访案件都是我一个人包圆儿了。”
“那也不行。”大宝说,“你见过只吃过青菜的灰太狼吗?”
“灰太狼本来不就只能吃得到青菜吗?”我知道我刚和永哥去破获的那一起发生在汀山县的命案,极大程度上勾起了大宝参与大案的欲望。眼看着这次又轮到大宝出差,大宝开始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们省治安情况很稳定的,这刚发了一起杀死3个的,不太可能又连发大案。”我说。杀死两人以上的恶性案件在我们省本来就比较少见,按照平时的情况,一年顶多碰见个一两起,即便是发生了一两起,多半也都很快通过侦查工作破获了,需要省厅法医参与的疑难重大案件着实少见。
“不要大案子,疑难的也行啊,这信访案件没挑战性,没意思啊。”大宝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欠妥,又低下头无奈地说,“不过挺矛盾的,发了案就等于又死了人,还是于心不忍,人间太平比什么都好。”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失业了才好。”
正说着,师父的电话就打到了办公室里,师父此时已经是刑事技术处的副处长了,搬出了原来的法医科办公室:“你把科里人都叫来我的办公室开会。”
省厅业务处室人少事多的矛盾非常突出,法医科其实只有3个人,加上永哥和大宝才勉强能组建两个出勘小组。命案出勘工作加之日常的伤情鉴定、骨龄鉴定、信访案件、会诊、技术审核、行政管理等诸多繁杂事务,导致科里每名同志每年出差200天以上的现象也就不奇怪了。
“今天星期一,日子不好,早上就接了两个事情。”师父说,“云泰一起伤情鉴定引发了信访事项需要去复查,青乡一起疑似命案,两名村民失踪。”
“我去青乡。”大宝已经憋不住了,刚开始听见信访案件差点儿昏厥过去,还好跟着有一起疑似命案,即便是疑似,也比复查信访事项要强一些。看着大宝着急的表情,我们几个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师父看一直唯唯诺诺的大宝今天居然这么大声地打断他的话,明白他的心思,板着脸说,“我们省厅法医去办案一定要拿主导性意见,你就是青乡人,你去青乡办案,去了见到的都是你的领导,判断不会受到影响吗?不好不好。”
大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不会……”
“哈哈!你看你的表情!”师父突然收起了假装严肃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我逗你呢!秦明、林涛和大宝去青乡,我已经让痕迹检验科派了一名同志和你们一起去了。”
大宝低了头笑,这会儿他的脸可算是全红了。
“不错,”师父接着说,“愿意去挑战疑难案件的法医才是好法医,遇事就躲,有畏难情绪,不会有什么出息。”
我没有心思去听师父调侃大宝,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师父的话:“什么案子?”
师父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夹扔给我。我翻开一看,是一封通过加密特急传真接收的“邀请函”,函上写着:
省厅刑事技术处:
我市青乡区岬青村某村民家今晨被人发现有大量血迹,两名住户下落不明,我局正组织专人寻找失踪村民。鉴于此案可能为命案,特邀请贵处法医专家来青乡市指导侦破。
青乡市公安局大宝见我合起文件夹,立即抢了过去翻看,脸上写满了兴奋。
“岬青村是个很偏远的小村。”作为青乡人的大宝轻车熟路,“这个村不到100人,位于我们区的最西边,是三县一区的交界处,治安情况不好,盗窃案件时有发生,但是因为这个地方人口少,命案倒是很少见。”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开始担心起来,害怕是流窜作案,给案件侦破带来难度。于是我接着问:“今早几点的事情?”
“早上7点30分我接到的电话。”师父说,“早上7点有群众报的案,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去了再问。”
我抬腕看了表,此时刚刚8点,说:“大宝,去秘书科派车,我们马上出发。”
“路上慢一点儿。”师父关心地说,“还没有确定是不是命案,去早了也是白搭,最近高速上有雾,安全第一,不要超速。”
我点了点头,回办公室拿了笔记本电脑和勘查箱,匆匆地和大宝、林涛坐上了赶往青乡市的警车。
青乡是距离省城最远的一座城市,需要3个小时的路途。因为对案情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事先思考准备的必要,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听着催眠曲一样的发动机轰鸣,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还能依稀听见大宝不停地拨打电话。
下高速的时候,我被收费站前的减速带颠醒了。我揉了揉眼睛转头对驾驶员说:“睡得好香,到了?”
驾驶员点了点头。我看见大宝正把脑袋靠在车窗上发着呆,于是问道:
“大宝咋啦?”
“死了两个。”大宝说,“没案子觉得空虚,有案子了又觉得死者可怜。”
“确定是命案了吗?”
大宝点了点头,说:“在住户院内屋后的古井里发现两具尸体,高度腐败。”
“防毒面具带了吧?”
“带了,在勘查箱里。”大宝说,“听说经过现场简单勘查后,没有头绪,但基本确定是盗窃转化抢劫的杀人案件。”
我低下头默默思考着。
“这个地方盗窃案件很多。”大宝说,“我曾一直担心会出现盗窃转化的杀人案件,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如果是流窜作案就麻烦了,估计难度不小。”
“抓紧去现场吧。”我镇定地说,“想那么多也没用。”
我们在大宝的指引下,绕过了交通堵塞的市区,从绕城公路直达位于青乡市青乡区边缘的岬青村。
这里一马平川,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在初秋的金色阳光下,绿油油的庄稼整整齐齐,在成片的庄稼地中央,依稀有几栋红砖黑瓦的民房。数公里外,就能看到民房的窗户上反射着警灯闪烁的光芒。
很快,我们便到达了现场。这是一座宽敞的院落,但屋子看上去很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