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你始终像海东青一样骄傲而冷静,连浑身的血都是冷的……我甚至无法判断你到底爱不爱我,到底是把我当女友还是战友?”方纯低语,仰起头,下巴抵在叶天的胸口上。
“我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在这片大山里,炽热的爱情不能保证我们活下去,而只会耽误事。方纯,我只想说,好好活着,无论咱们遭遇什么挫折,都要一直保持坚定的信念,好好地活着走出大山。”叶天微笑着,静静地享受着方纯似嗔实喜的苛责。
“很好,我听你的,长江暗桩。”方纯轻轻笑起来,漆黑的眼珠骨碌碌一转,长睫毛一闪,唇边浮出促狭的微笑。
叶天笑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真实身份的?难道在禁锢虬髯客与红拂女的巨石边留下了窃听器?”
方纯点点头,但随即笑着反问:“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苍鹰以眼光犀利而著称于飞禽世界,海东青则是万鹰之王,眼神之利,当世无敌。我的窃听器伪装再巧妙,瞒得过别人,又怎能瞒得过你?你故意留着它,就是要向我通报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吗?”
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江湖高手,太多事不用明说,一举手,一投足,自己的心意对方已经了然于胸。
叶天猜到方纯会窃听他与虬髯客、红拂女的谈话,故意不去阻止,也是下定决心要向方纯完完全全地表明身份。大决战即将开始,面对青龙那样的高手,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为防不测,他想把自己的秘密全都告诉方纯。
叶天叹了口气,忽然问:“记得泸沽湖一战中出现的莫邪吗?临死前,她在我掌心里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是‘108’。那代表什么?那就是她在长江矩阵中的代号——‘长江108号’。长江矩阵身为保国护民的精英部队,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国家和人民而献身,不管死后有没有鲜花和掌声。我想,必须要有人把这些真正的勇士记录下来,留诸后世,让所有的后来人都明白,手上的幸福来之不易。知道吗?每年都有矩阵人员丧生,每年我们的花名册都在变。根据概率,每个人都可能下一秒丧生,死神对待一切人都是百分之百公平的。”
由莫邪他也想到了自己,对方死时,由自己接收她的身份信息,自己死的时候呢?这些断简残篇的秘密又该托付给谁?
“国际刑警组织内部都知道,‘长江矩阵’是中国政府机构中的精英部队,多年来,为了中国乃至于亚洲地区的和平牺牲良多。那些牺牲的人是真正的斗士,必将名垂千古,功德不朽。”方纯感慨地说。
叶天苦笑,像莫邪那样的潜伏者是永远都不会被记载于功劳簿上的,她就像一颗小小的沙粒,瞬间消失在海浪卷过的沙滩,即使是她的上线与下线,也不复记起。
“不管怎样,我们来了,就要解决一切问题,不是吗?”方纯轻轻地问,拖着叶天继续向下。
短暂的甜蜜隐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眼中所看到的越来越多的诡谲景象——
悬浮空中的东西种类越来越多,许多兽类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双头、双身、牛头蛇身、马头狗身……丑陋之极,令人作呕。他们甚至看到了一条盘着身子吞吃自己尾巴的白色长蛇,体长足有二十多米,模样狰狞而邪恶。更有甚者,他们还看到了一群青色的野狼跃起在半空,撕裂分食着一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人……
比起这些,泸沽湖大熔炉下的一切异象又变得微不足道了。很难想象,这些东西是怎样被保存下来的,又是在什么时间留下的,竟然怪异到无法解释、无法想象的地步。
阶梯的尽头是一块二十米见方的正方形广场,地面并非铺砌青石,而是整块的巨大石板,空旷干净,平坦豁达。
天魔女站在广场的正中央等他们,身上仍然披着灰色长袍,但不再用面纱遮挡。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从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上看,她仿佛只有三十上下的模样。在她面前,连正当花样年华的方纯都自愧弗如。
“欢迎你们到这里来。”天魔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从五人脸上扫过,然后望定了黑衣女子,“尤其是你。记得很久之前,你在十世之塔外长跪三个月,请求拜入我的门下。我被你的诚意感动了,也看出你是一块修炼蛊术的好材料,所以准你入门。可是,你后来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黑衣女子本来站在小彩的左手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她如遭当头一棒,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焦急地分辩:“我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过!”
她的背后,就是这座山崖的根部,从地面起五米高度内,石壁被刮得光滑如纸,上面写满了不同语种、不同颜色的文字,并且每一段文字的后面,都有或方或圆的朱红印鉴。叶天目光所及,只仓促看到一句草书中文,字义是“心火炼锁囚禁狂龙急急如律令”,后面的印鉴则是梅花小篆体、阴文镂刻的“龙虎山中神”五个字。那圆形印鉴有碗口大小,交替反射着冷森森的红黑两色光芒。
叶天明白,那五个字代表的是清朝末年江西龙虎山一位著名的道教隐士,本姓欧阳,名为“中神”,据说已经修炼到白日飞升、元神出窍的境界,擅长于辟邪降妖,被当地老百姓奉为“活神仙”。此刻石壁上的印鉴,就是欧阳中神留给后人的“辟邪中神令”。
由此可见,其它的文字和印鉴也绝不是平凡人留下的,而是出自于各门各派的大师级人物。
五米向上,高度在十米左右的位置,从左到右镌刻着“囚龙之渊”这四个狂草大字,每一个字的面积都超过四平方米,铁钩银划,意态狂野,仿佛四条飞舞空中的乌金铁链,把“囚龙”之意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黑衣女子一直后退,直到背部抵上石壁,已经退无可退。
“你是青龙的奸细——贺伊斯,在这囚龙之渊里,由不得你撒谎抵赖的。要知道,这里是蛊苗禁地,万蛊之源,口不应心者,必定遭蛊虫反噬脑髓而亡。”天魔女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披拂着,如同一对灰色的羽翼。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黑衣女子矢口否认,但叶天、方纯、司空摘星脸上同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三人是测谎、说谎的大行家,从她眼珠连转、两颊潮红、肩膀拱起、双手扭结的几个动作看,她一定是在撒谎。
“那好,贺伊斯,你敢不敢发毒誓?”天魔女厉声喝问,那张美丽的脸庞也罩上了一层寒霜。
贺伊斯迟疑了一下,举起右掌,五指并拢,横压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喂——”小彩突然开了口,远远地摆摆手,“不要发毒誓,你担当不起的。在这里,任何人都有可能瞬间毁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在前面那深渊里徘徊游动着。我相信,只要你开口发誓,就将成为那力量的猎物。”
贺伊斯越发迟疑了,背靠石壁,嘴唇艰难地噏动着,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呵呵,不要勉强自己了嘛,江湖上你背叛我、我背叛你的事多得是,又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大问题。再说了,发发毒誓有什么呀?江湖人把发毒誓当成喝凉水,一天发八遍也没事,你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内讧的,还是先谈谈正事吧?所谓正事呢,就是天魔女阁下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找黄金堡垒和蚩尤的面具……”司空摘星口沫横飞地跳出来,一副团团转、和事佬的模样。
叶天注意到,石壁上的文字刻痕里有着无数的米粒大黑点,像是蚜虫留下的卵。如今贺伊斯紧靠在石壁上,那些黑点便迅速行动起来,爬上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我……我的确是……”贺伊斯动摇了,终于肯低下头,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把你的行踪报告给青龙,他会赠我一幢西班牙别墅和一张永不封顶的银行卡,让我生活在无限快乐之中。”
人类的贪婪本性任何年代都无法更改,而金钱和房产则是击倒意志薄弱者的不二法宝。
“有了那些,你就快乐了吗?难道你忘了,身为一名炼蛊师,最终极的快乐是获得蛊神的力量,与蛊神身心合一,超脱于红尘俗世之外,而不是去追逐声色犬马的享受。我没想到,你那么辛苦才进入我门下,却不知珍惜……”天魔女的声音中透着无限的惋惜。
“青龙就要来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像我一样,赶紧臣服在他脚下——”贺伊斯既羞愧又诚恳地说。
“呸,青龙算是什么东西?这里是‘囚龙之渊’,他来了,也活该被禁锢于此,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天魔女焦躁起来。
蓦地,贺伊斯的头顶炸开了一长串橘红色的小火星,踉跄倒地,发际渗出的鲜血迅速流满了整张脸。
“你是自戕还是要借我的手了断?前者,我可以认定你是知错能改、改而能返;后者,就是你恶贯满盈、咎由自取了。”天魔女慢慢地踱过去,单手扣在黑衣女子的肩上。
“我只是一念之差……青龙的力量只手遮天,没有人能与之对抗。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气象万千,我们总是躲在这里,已经与时代脱节了。师父,任何奇妙的蛊术都将被现代化的高科技仪器破解,就像青龙的人能够借助仪器穿越‘武侯八卦阵’一样。我们这里不是世外桃源,总会被外人攻破的。”贺伊斯七窍流血,小火星不断地在她头上、身上爆裂,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
天魔女冷笑着呵斥:“苗疆蛊术是无法破解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科学、巫术、神学、化学所能解释的东西。就像我们四周那个悬浮世界一样,谁能解释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是怎样克服了地心引力,突兀地浮在空中的?你只看到了敌人的长处,却忽略了自身的长处,这种思维模式是最可悲的。”
贺伊斯死气沉沉地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以不听我的劝告,但你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已经过时了。”
天魔女冷哼了一声,手掌移到了贺伊斯的头顶上,看来转眼间就要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