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带着哭丧着脸的冥欢和琴儿一起上了陈氏为他们准备的马车。马车上,无论琴儿怎么逗哄冥欢,冥欢却总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样子。
琴儿却不放弃,还要逗他开心,花著雨却皮笑肉不笑的劝解道:“你就不要煞费苦心了,有些人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你叫他如何还有心思跟你说话?”
琴儿奇道:“为什么肠子都悔青,难道是冥欢做了什么让他痛悔的事?”
“我怎么知道?”花著雨嘿嘿一笑,睨了眼垂头丧气的小家伙,“某些人自己做的事心里明白。”
“是么?”琴儿歪着头想了想,冥欢不过昨天才来,什么都没做,又有什么痛悔的事?似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摇了摇头,很好心道:“冥欢,你莫不是刚才被小姐把耳朵揪傻了吧?或者是病了?其实小姐最会治病的,不管你是以前的老病还有新近的病,只要有小姐在,你都不能放弃治疗,知不知道?”
她这一番话,让花著雨忽然发现琴儿原来很有幽默感,她忍不住捂嘴低笑。
“我没病。”冥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琴儿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是,我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没病,可是回头让小姐给你检查一下身体也是有必要的。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
冥欢彻底无语,他索性眼睛一闭,一歪头就靠在了花著雨肩上,伸出一只手腕哀怨道:“姐姐,你还是现在给我看病吧……”
花著雨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琴儿,你就别逗他了……”
琴儿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她有逗他吗?她只是在说心里话啊。
马车很快到了如意坊门口,那婆子过来敲了敲车门道:“七小姐,我家大夫人好像还没到,要不要先坐在如意坊里面去等?”
花著雨撩开车帘朝外面看了看,忽然看到一家上书“沁香袭”的成衣铺,便对那婆子道:“正好要买几件成衣,我们边买边等吧。”
那婆子也不勉强,欠了下身,便自顾进了旁边的如意坊。
花著雨带着琴儿和冥欢下了马车,就朝那家成衣铺走去。铺子门口设有一偏门,倒是有不少装饰华贵的马车进进出出。再看这边正店,门楣上的“沁香袭”几字端正而苍劲,鎏金而显大气,门前还有穿着不错模样端正的伙计在迎客,很显然,这是一家相当上档次的成衣店。
冥欢一见那阵势,就扯着花著雨的衣袖止了步,“姐姐,这里的衣服肯定很贵,我们去别家吧。”
花著雨笑他,“难道你这是在为我考虑,想为我节约钱?”
可惜不待冥欢回答,那门口的伙计就看到了他们,立即下来笑颜相迎道:“几位小姐公子快进来看看,今日铺子里又多了新样式新面料质地佳的衣裳,已经有不少公子小姐过来挑选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在正是时候,几位不要错过好时机。”
冥欢拽着不动,直言道:“其实是给我买衣服,可是我看我穿成这样,哪来那么多钱进你们铺子买新衣?”
那伙计眼皮都不眨一下,依然笑如春风,“没钱有什么关系?进去看看样式,欣赏一下我们师傅的手艺,再坐下喝杯香茗解解乏也是可以的。”
见他如此态度,言语间又完全没有歧视,花著雨心里暗赞,做生意就要做到这种境界,也体现了店家对每一个客人的尊重。有时候往往不起眼的客人偏是潜力股,一个店家若是能把这种客人的钱都能赚到手,那么生意就做成功了。
她反手握住冥欢的手,笑道:“就算不买,去看看也行,如果有合意的,给你多包几套也没什么不可以。”
那伙计闻言大喜,哈着腰连连把他们往铺子里请。
这一进铺子,方发现里面和外面简直是天镶之别。
里面的家私和装饰全都是用上好红木所制。摆放布匹的地方用了一大隔间,上吊琉璃灯,将各等质地的布料都照映得美轮美奂。里面的伙计也一律统一着装,蓝白相间的褂子,谈吐也相当得体。而另一隔间又隔成两边,分别挂着样式各异的成衣,有不少穿着华贵气质高贵的公子小姐夫人在挑选着。
那个伙计把他们带到了男用成衣间,指着前面一排衣袍道:“这里的尺码全是适合小公子的,质地柔软,样式也新颖,你们先自己挑挑,若是有合意的,也可以叫小的取下来试穿。”
花著雨叫冥欢自己挑选,他皱着眉头从头看到了尾,似乎都没有看得上眼的,琴儿笑道:“这些衣袍样式和颜色都非常好看,难道你都不喜欢?”
冥欢撇了下嘴,从里间走了出来,“不过是吹嘘的而已,我看也不怎么样。”
那伙计一脸尴尬,“想不到小公子眼光如此之高,这么多竟然都没有合意的。不过刚才裴师傅又叫人送了一批新的来,你们等等,待小的把新衣取来,若是再瞧不中眼,这说明我们铺子还需要改进,小的一定反馈给东家。”
他说着就往后堂走去的。
人家服务态度如此之好,完全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琴儿低声问道:“冥欢,你是不是怕小姐买不起才故意刁难伙计的?”
冥欢嘻嘻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我怎么会顾虑那么多而委屈了自己呢?确实是我看不上眼嘛。”
琴儿分明不相信。
这时从门口又进来一仗人,是两三个婆子和六七个太阳穴高高隆起的汉子簇拥着两个少年走了进来。两个少年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样子,精雕细琢,有些气派。一个大约十三、四岁,油头粉面,目光游移,一看就是个心术不太正的。他一进门就盯着花著雨直瞧,猥琐之意不言而喻,口水都快流出来。
而走在前面昂首挺胸的那个,花著雨一眼就认了出来,竟然是曾在太后的慈宁宫见过一次的九皇子楚明寒。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遇上他,不过看他那样子,估计还没认出她来。
楚明寒和粉面少年像螃蟹横着走一般大摇大摆横了过来,粉面少年还故意一摇三摆地朝花著雨擦来,冥欢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居然一步挡在花著雨面前,站了半边过道一步不让。
横着走的楚明寒直接用肩撞过他,由于他个头要比冥欢高得多,又是刻意为之,一下子就把冥欢撞偏了。他还故意停了步子侧头鄙夷道:“穷鬼!居然也敢挡道!”
花著雨以为冥欢年少气甚会要与他翻脸,欲提醒他,但,冥欢并没有生气,他的神色反而柔和得刺目,笑嘻嘻地问:“公子走穷鬼走过的路,也不怕沾染了穷气?”
楚明寒脸色一变,粉面少年却“呸”声道:“我们都有上神护体,岂会惧怕穷气沾染?”
冥欢掏着耳朵,“我听庙里的师傅说,上神护体也要看祖上有没有积德,如果祖上德行败坏,那些混世的二世祖恐怕只有霉神护体。”
“你个穷鬼胡说什么,小心小爷现在就把你打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粉面少年何曾受过这等辱骂,气得鼻孔直冒烟。
而他身后的那些婆子大汉齐齐怒目而视,好像随时要择人而噬般。
面对诸多怒目,冥欢面不改色心不跳,笑嘻嘻地还要说,花著雨暗自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惹这些二世祖。
冥欢抿了抿嘴角,果然不再出声。
“走吧,不要跟着叫花子一般见识,没的低了我们的身份。”楚明寒重重哼一声,方带着十来个正在磨拳擦掌的狗腿子往里间行去。
待不见人影,琴儿捂着胸口长出了口气,“呼——吓死我了,冥欢,你的胆子可真大,不怕被他们揍么?”
冥欢不屑,“皇城之地,天子脚下,他们能横上天?”
这句话可不像山野孩子能说得出来的?琴儿奇怪地看着他,他若无其事地把头别向一边。
花著雨不动声色。
“果然这几件式样更精妙些,小公子快来看看可有中意的。”这时那取衣的伙计抱了三、四套成衣过来,笑逐颜开地给摆在了桌上。
冥欢凑过头去,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一件衣袍上。那是一件紫地云鹤纹织金锦绵袍,交领,窄袖,左衽,通体呈降紫色,衬里的质地为绢,里面絮着丝棉,袍长及膝,上窄下宽。
特别是放在旁边的包金嵌玉镶琉璃银带钩,主体是用白银铸造,上面鎏金,钩体正面镶嵌三块大小不一的白玉,在这些玉块的中心,各镶嵌一粒珠形琉璃彩珠,是一条非常华美做工精细的带钩。
花著雨也同时被这件衣袍吸住了眼睛,不由拿在手里摸了摸,质地很是轻软,赞道:“这件不错,冥欢,你现在就到里面把它穿起来。”
冥欢摸了下玉带钩,问道:“这件大概要多少钱?”
伙计笑着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
伙计一呆,摇头,正要说,冥欢又笑着问:“二十两?”
伙计有些哭笑不得,“小公子,我们店是百年老字号,只要买过一件衣,就可以终身为您服务。若是小孩子,我们每年会上门亲自量尺寸,有了新款的衣服会有人上门去通知。如果是成年人,我们会把您的尺寸永远登记在册,到时候到了新款,就算人不来,我们一样可以把货送上门。就朝着这一点,价钱肯定也不止二十两。何况我们衣袍的作工都非常精细,一件成衣从开始剪裁到最后一个装饰物的点缀,全是我们的老师傅一点一点完成的,这人工费和成本都比一般的衣服高上数倍不止。”
冥欢眨巴着眼,“说了这半天,你不是说要两百两吧?”
伙计一揖,“不好意思,确实是两百两。”
冥欢把玉钩往桌上一丢,“本来只值二两的东西被你们东拉西扯到二十两还勉强忍受,居然要两百两,不是坑人么?不买了。”
伙计一脸苦笑,“小公子说得好轻巧。成,成,买卖不在仁义在,希望下次有新款的时候几位还会来看。”
花著雨好气又好笑,把衣袍和带钩往冥欢身上一堆,“这件很不错,去换上吧,别唧唧歪歪了。”
冥欢睁大眼,“可是两百两呢?姐姐舍得?”
花著雨敲他的头,佯装生气道:“等我没钱的时候会把你卖了还债。”
“哈哈,肯定不会有那个时候。”冥欢得意而笑,正欲随伙计进小隔间试穿,里间却传出了声音,“把那件袍子放下,小爷已经看中眼了,谁都不许拿走。”
花著雨移目看去,正是之前进去的楚明寒一伙人,发话的,还是那个粉面少年。
一见他又自己撞上来,冥欢乐了,刚才这二世祖没揍成,正手痒得厉害呢。
他仿佛没看见他挑衅的目光,故作疑惑道:“这件袍子我已经买下,为什么不许拿走?难道别人买下的东西有人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明抢?”
“谁要抢?小爷我有的是钱!”粉面少年气急败坏地将一个沉沉的荷包重重拍到案几上,“伙计,这件袍子要多少钱,我付双倍价钱!”
伙计恐怕基于店训,就算面对那等金钱的诱惑也不敢欺客,吱吱唔唔道:“……这位小公子已经先买下了……”
粉面少年暴躁地一脚就踹了过去,“浑蛋,你可知道小爷是谁?我姑婆是皇太后,我爷爷是当朝太傅,我爹是兵部侍郎,你不要命了么,敢不把袍子卖给我?”
这边一吵,铺子里所有的顾客和伙计都围了过来。
听到他的自我吹嘘,不少人窃窃私语。
“怪不得这么跋扈,原来是陈太傅家的子孙。”
“我认出来了,他是陈书豪,陈太傅最宝贝他了。”
“可是也太不讲理了……”
隐约听到这些议论声,陈书豪勃然大怒,指着四周围的人怒道:“谁说我不讲理,卖东西不都是价高者得?何况小爷刚才看他还没付钱,为什么我又不能买?”
这般凶恶,周围纷扰的议论声顿时安静下来。陈书豪的成就感无限上升,一双贼眼还不断上下扫瞄着花著雨,似乎在说,他身家好,钱又多,是不是很让人羡慕?
然而下一刻,他的得意非凡就被一个讥诮的笑声给打断。
“既然陈小公子自认是讲理的,那我们就来评评理。”冥欢笑得一脸邪恶,抬了抬搭在手臂上的袍子,“这件袍子我确实还没付钱,可是却先被我定下了。而陈小公子又说可以价高者得,也说得不无道理。为了不失公允,要不这样,你说你会把这件袍子双倍价钱买下来,那我们就以价格说话,如果你出的价钱真的能高出双倍,我自认穷鬼,双手把袍子心甘情愿奉上,怎么样?”
一个穿得像个叫花子的小子居然敢跟他下战书?陈书豪哈哈大笑,“好!若是我连你个穷鬼都斗不过,我管你叫爷爷!”
本来已经安静的人们又炸了锅,这个穿得不怎么样的小孩居然敢跟权大势大的陈家人叫板,是嫌钱多,还是嫌命太长?
琴儿听到此,也是吓了一跳,她急忙想提醒冥欢不要逞能,花著雨却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她实在想看看冥欢敢一再惹陈书豪,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冥欢点了点头,“那好吧,刚才这件袍子谈好的价钱是两百两,难道你会出四百两?”
陈书豪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一挺鸡胸,满面轻蔑不屑:“四百两?小意思,我这荷包里有金子,有银票,要多大额都有,岂会在乎这四百两?”
“哦。”冥欢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就把袍子给递了上去,“好吧,你的钱多,我自认穷鬼,请小公子付钱吧。”
本来还在得意洋洋等着冥欢把价格往上加,他好炫耀一番他的家底的陈书豪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冥欢一脸无辜,“我自认穷鬼,双手恭敬将袍子奉上,就是这意思啊。难道你还想让我这个穷鬼拿天大的价钱跟你斗,然后又没你钱多痛哭流涕吗?或是你希望我的钱比你多一点,你想叫我爷爷?”
只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就这么简单?之前他为什么要说得那么豪气干云,好像要跟他干到底一样?
陈书豪瞪着他,感觉是使足了力的拳头出去,结果却打个空气,完全不能比例,无一丝成就感可言。
冥欢再次眨眨眼,“难道这件袍子你不想要了吗?那我就买走啰?”
“呸!我就算是扔了也不会让你个穷鬼买走。”陈书豪一收钱袋,朝后面的婆子吼道:“还不快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