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时分,知府大人备了酒席隆重招待,被楚明秋婉然拒绝,只要求在前厅随便摆上四席用餐。
“殿下,张知府已把饭菜摆好,是不是现在就过去?”李虎进到东边厢房问道。
楚明秋将一封已干墨迹的信封好,“通知七小姐没有?”
“属下从西院过来,已通知了。”
楚明秋嗯了一声,看着他道:“你对这次的半月杀怎么看?”
李虎沉吟了一下,“在未知是半月杀之前,属下认为是朝中有人不想殿下顺利完成任务而使的绊子。可是现在是西齐的人出现,属下的这个念头便被打消,就怕是西齐不知何故有乱我大泽之心,这次回京之后一定要加强城防,不能让殿下的辖区再出任何差错了。”
楚明秋却摇头,“我不认为那些人真的是西齐人。”
李虎一怔,“何以见得?”
“听那几个商贩说,昨晚在和平客栈他就看见鞋跟后面印有半月标记的黑衣人劫了镖局的镖,又杀了客栈的老板,如此大动静的血案,西齐人在我们大泽真敢吗?”
“不是说全部灭口了吗?”
楚明秋淡道:“想必你也听闻过半月杀暗杀的手段,他们来去无踪,而且杀人不留活口,之前那商贩不过平庸之辈,以他们的身手,会察觉不了一个装死普通人的气息?分明是有人想借他之口造势,让人以为真的是半月杀来了我们大泽。”
李虎迷惑,“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目的?”楚明秋冷笑,“你不见今日的杀着离我极近?依我想来,恐怕是有人想趁着我出京之机借用西齐人的名头来杀我,免得我挡了他的前途?”
“殿下是指……”李虎欲言又止,分明心中已知道是谁。
“没错,上次他半路拦劫七小姐和亲,欲杀她而阻止太后换药,后来不知他怎么取得了花七小姐的信任,花七小姐宁愿被劫也不愿举报他。所以这次你也看到了,杀招就干脆冲我来,分明是他与花七小姐已经商量好,务必要将我截杀于曲靖的路上栽给西齐,从而让他多掌兵权再征西,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他如何又不为之?”
李虎一想甚有道理,转而又道:“可是……之前我们抓住顾其忠,不是说,上次劫杀花七小姐的有可能与顾家有关,怎么殿下现在又……”
楚明秋眸色幽深,笑得莫测高深,“是不是顾家,只看花顾两家听不听我的话。等今晚陈长青在壶口把粮船撞翻,再加一个顾其忠在手,花顾两家就成了我囊中物,他们敢不听从于我,定叫他们一夜之间连根拔起!所以说,顾其忠只不过是个棋子,他贪生怕死,到时候顾家的命全都在他一张嘴巴之上。”
他右手五指渐渐握紧,仿佛花顾两家果然已成为他掌中物,再也难逃。
说到这里,他又目如鹰隼般敛容冷道:“所以今晚你只管把注意力放在我这边,七小姐那边有两三人留守即可,绝不能让东宫的计谋得逞!”
李虎沉重点头。
西院。
“小姐,张大人派人过来叫我们去前厅吃饭,四殿下也来催了,如果您换好衣裙了,是不是就可以去了?”毛姑走进内室道。
花著雨恰好换了一身莲青色箭袖束腰衣裙出来,脚下蹬着轻快的鹿皮快靴,显得利落轻盈又爽净,引得毛姑一愣,“小姐怎生换成这般装扮?”
花著雨笑看她,“不行么?”
毛姑不好意思道:“不是不行,就是和小姐身份不相符。”
难得不用装矜持,花著雨大步而出,“出门在外,怎么方便怎么好,不用太拘谨。对了,怎么不见李虎他们?不是说他带十五人守在西院么?”
四姑从旁边走过来,脸色不好看,“不说那陈虎了,他还把另外值守的十三人全部都拉到东院值守去了,给我们西院留了两人,说再加花家护卫,人数也算不少了。”
花著雨呼吸一滞,楚明秋突然抽走几乎全部人马,是什么意思?
四姑冷笑道:“依奴婢看,那四殿下自私又胆小得很,分明是白天的刺杀让他吓破了胆,才顾不得小姐的安危,只让人守在他的院子那边,说不出也不怕人笑话?”
“你少说两句不行么?”毛姑打眼色让四姑闭嘴。
花著雨经她们一提醒,恍然大悟,忽然明白,日间的刺杀不过是一个试水,眼下楚明秋把人员全部调走,分明他已经认定日间的什么半月杀是假的,而是有人借半月杀之名来除掉他!而这个借名刺杀之人,他又认定了是太子楚霸,因为楚霸与自己关系尚好,认为自己没多大危险,干脆把人都调去保护他了。
这就是顾正凉和花若芸的计谋——让楚明秋草木皆兵,然后薄弱自己这边的防守,以便他们下手!
太有心计了,完全抓住了楚明秋的弱点。
她微微眯了眯眼,今夜,在这偌大有百多名官兵防守的驿馆内,顾正凉和花若芸究竟会使出什么杀手锏来灭了她?
她走出昂首阔步走出西院,左右是四姑和毛姑,身后六名护卫,堂堂一名千金小姐,所谓的将来的北冥王妃,也算是有些气派了。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听到前面屋宇有喧嚣声,就知目的地已到。
就在要接近正门的时候,花著雨忽然心里一跳,随即仿佛听见头顶有快疾不同于人类的脚步声。
她没抬头,蹬右脚疾闪!
“呼”一声,一道乌黑的黑影带着风声仍朝她胸口袭来,虎虎生风,劲气极重,她势已老,再无可避,人被重力一下子就撞得坐于地上。
黑物撞她满怀。
“孽障!”毛姑和四姑齐探爪抓向那物,那物却撅着屁股往花著雨臂下一躲,然后甩着尾巴嘴里呜呜直蹭。
花著雨定睛一看,蹭得她直痒的原来竟是一只毛色漆黑油亮的貂儿,它的眼珠乌黑,正无辜地望着她。
还以为被人袭击了,花著雨没好气地一把提起它的颈毛,“哪里来的畜牲?把它给我剥皮做毛裘。”
黑貂像真要被人剥皮一般呜哇叫着死命挣扎,四姑把它接过去,只是还不待她制服黑貂,一条黑鞭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她手臂卷来,惊得她不得不将黑貂甩了出去。
“谁敢把我的闪电剥皮?我就剥了她的皮!”
众人随声望去,就见左侧廊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身形纤长的少女。
少女双眉弯弯,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脸若白玉,颜若朝华,颈项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一身提花镶金边罗上衣,腰束绿绢彩带,下着褐绿地织金锦绵裙,裙身绣满精细的梅花图案,质地轻薄,褶纹飘动,给人以轻拂秀丽之感。
她看上去不同于中原少女的纤细,亭亭玉立中带着一股自然流溢的贵气,很是赏心悦目。
少女秀眉含怒,扫视着石阶下几人。
四姑沉脸上前道:“你的貂儿无故跑来伤了我家小姐,又当以何论?”
少女目扫花著雨,看她还坐在地上,一脸轻蔑,“闪电是看得起她才逗她,谁知道她如此弱不禁风,枉费我家闪电一片欢心,这次是它看走眼了,你们又想以何论?”
四姑气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敢如此蔑视我家小姐?看我今天不把这不长眼的貂儿给宰了。”
那貂儿本来站在少女身旁,一听此言,顿时夹着尾巴藏到了少女身后。
“四姑,算了,毕竟是个畜牲,何必跟它一般见识?”花著雨喝住欲上前扑貂的四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对少女道:“你的貂儿身如闪电,就算有些身手的人也难躲开它。今日是撞了我,若是撞了别的小姐,恐怕就不太好收场,日后把它好生看着吧,别又伤了人。”
少女抿了抿嘴,把黑貂抱起,转身就走。四姑见她如此无礼,还要质问,被花著雨拉住,这上青城驿馆并不是普通人能入住的,眼下少女虽然单身匹马,恐怕来路不小,没必须在这个当口惹麻烦。如果是顾正凉派来的人,更是少与她冲突为妙。
四姑不服的哼了一声,这时那少女又转过头来,看着花著雨,“你是从京城出来的么?不知道认不认识一个人?”
花著雨歪着头,有些好奇,“谁?”
“就是今科……”少女欲言又止,忽然摇了摇头,抑郁道:“算了,你们中原女子都只是关在闺阁之中,又如何会认识他?”
少女落寞而去,花著雨也不再多想,进了大厅。
大厅饭菜已布好,见花著雨一行进去,已落座的张知府和他夫人又站了起来,张知府挺着凸起的大肚子把她引向首席,张夫人作陪,四姑和毛姑一干人也被下人引向了旁边一席。
楚明秋看着花著雨一身爽净的装束,目光凝了凝,“不知花七小姐平日喜欢吃些什么,适才张大人准备叫人去你那边问菜谱,本王怕七小姐嫌麻烦,就代为点了,不知合不合七小姐味口。”
花著雨对他实在摆不出好脸色,硬巴巴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什么吃吃喝喝?我现在只是担心,日间遇险,若是夜间歹人再来,这驿馆内的防守能不能抵挡得住?”
这已经是非常明确的点出楚明秋只顾自己安危的小人行径了,楚明秋好像不懂一样,笑着对张知府道:“花七小姐但可放心,张大人已经调来百来号人,这驿馆如今已被围得紧实得很,若还有歹人要来,自是飞蛾扑火。张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知府只差拍着胸口道:“那是自然,今晚本官已下令,所有官兵连眼皮都不能眨一下,一定要保证殿下和花七小姐的绝对安全才是。”
花著雨笑了笑,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