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娘笑道:“世事难料,不知红绳的那头牵着的是谁?”
莲青脚一跺娇笑一声道:“人家正在说二小姐,小姐好好的又拉扯上奴婢做什么?”
如意笑着道:“我说的可不是玩话,难道你还准备服侍我一辈子不成?”
莲青道:“奴婢自然是要服侍小姐一辈子的,即使嫁了人奴婢也要在小姐跟前,就如冬娘姑姑一样。”
如意回头望着冬娘,默然片刻,那屋子里点着的宁神香渐渐蒙的她眼睛有些微酸:“姑姑,为着我,你都不能时常和家人在一块。”
冬娘轻轻帮着如意梳着长发道:“小姐,奴婢虽嫁了人,不过是个虚名,奴婢与他之间并无夫妻之情,倒像兄妹之情更多了些。”
如意无声叹息,当年冬娘若不是为了能在府里待着也不会嫁给苏五,苏五是父亲身边最得力的人,父亲的耳根子软,却没有听信二夫人的话赶走冬娘,不过是卖了苏五一个人情,况且苏五待冬娘极好,只是感情的事最不能强求,她拍了拍冬娘的手道:“姑姑,其实我倒觉着那苏五不错,这么些年,虽然你对他淡淡的,但他对你却一点也没变过。”
莲青道:“过去咱们在侯府的时候,苏五还时常递些好东西给姑姑,每次跟着二老爷出去都不忘要带些吃的玩的送来给姑姑,只是奴婢听说他是京城苏家的大管家,怎么好好的到了咱侯府?”
“说起苏家也是落了个凄惨的结局,因着前朝宗政一门的事被牵联,被诛连了九族,苏家倒了之后,苏五流落,当时连葬主子的银子都没有了,他又不是个丫头能卖身葬父母,恰逢碰到二老爷发了善心赏了些银两给他,他葬了主子便铁了心的跟了二老爷。”冬娘脸呈悲凉之色,又叹道,“当年苏家七姨娘棺中产下一个女婴,只不知那女婴如今是死是活?”
如意眸中带着深远的凄切之意,那苏家与宗政一门也算得是世交,如今两家门庭凋落,好不凄凉,她举目望向窗外,唯见一片黑暗,那暗夜里的腥风血水可曾害死了那可怜的女婴,若那个女婴尚在人世也该有十八九岁了吧,正是花般的好年华,她叹息一声,细雨声声,秋意愈浓,有道一层秋雨一层凉,她竟觉得身子有些发寒,正想上床息着,忽见木莲急乎乎的掀了帘子跑过来道:“小姐,那个赵修梅好好儿死了。”
如意一惊,她与赵修梅无怨无仇,所以犯不着责罚她,况且她是跟过舒妃的人必然知道舒妃的不少事,那舒妃与宁采女勾结欲害她,她还未来得及利用赵修梅,她怎好好的死了,她急喝一声道:“木莲,你去把善奴叫来。”
不一会,善奴白着一张脸就跑了进来,连唇色也白的有些儿发抖,她扑通一声跪下道:“郡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想弄死赵修梅的,奴婢虽然恨她灌了奴婢哑药,但也不敢在郡主的眼皮子底下害死她,奴婢想着要为郡主出了这口恶气,所以自作主张的去逼问她一些舒妃的事,说不定能揪住舒妃的把柄,她等皇上回来发落了舒妃,谁知她好好儿的就上吊自尽了。”
莲青冷笑一声道:“善奴,你果真是个最贴心的‘好奴才’,连决定都替主子都好了,小姐还未吩咐的事你倒先知先觉的去办了。”
冬娘有意无意道:“那赵修梅连叫花子都愿当,不过就是想保住一条命罢了,像那样爱惜生命的人怎么好好的就自尽了?”
如意也未说话,只静静的盯着善奴淡淡道:“那你可逼问出什么来了?”
善奴抬了眸,眼里竟冒出些得意之色,唇角勾起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郡主,奴婢倒真问出了点道道,原本舒妃的本名不叫苏黛,却叫苏娥皇,奴婢可记得被灭了族的苏家有个五小姐就叫苏娥皇,只是不知那个苏娥皇是不是这个苏娥皇,若是,单凭她是前朝逆贼之女这一条就该被赐死。”善奴越说越高兴,唇齿间竟崩出难以察觉的笑声,仿佛已经看见舒妃死在她面前一般,脸上有了痛快之意,她转了转黑而亮眼珠,本来她的眼睛长得又圆又大极是清亮,可因着蒙上了一层狠毒势利之色,反倒让这一双美眸减色不少,她谄眉的笑道,“郡主,你说这可是一个大消息?”
如意心中一震,忽想起那首诗李煜写给周娥皇的《一斛珠》,看来那封信必是有人借诗言情,怪道宁采女说那封信是舒妃的把柄,想来皇帝必然知道那信的笔迹是谁的,兴许皇帝早就知道了舒妃的原名,若一旦信落入皇帝手中,皇帝必会以为舒妃与人私通,倘或舒妃正是苏家的苏娥皇,皇帝或可忍受她是逆党之女,但绝不会忍受她与男人私通,这是犯了一个男人的大忌,皇帝的身份再高却也是个男人,她细想了想淡笑一声道:“善奴你的记性可真好,连苏家有个苏娥皇都还记得。”
善奴兴抖抖的以为如意要赏赐她,因着她的嗓子刚有起色,于沙哑中又带了几分清亮,反形成了一种极为怪异的发音,那声音倒像夜枭在叫,她连忙磕了一个响头道:“这是做奴婢的本份,奴婢既然跟着郡主,就该一切都为郡主考虑妥当了,舒妃竟然勾结宁采女使出那等恶毒的手段暗害郡主,奴婢就该想方设法的给郡主扫清这些个障碍。”
“很好!”如意眸中带着冷漠的笑意,又回头道,“莲青,去那屉子里拿些银两过来,我要赏她。”
善奴欢喜的搓了搓手,又磕头道:“郡主,奴婢不敢,郡主能治好奴婢的嗓子,奴婢再不敢作它求了。”
“嗯,是个知进退的。”如意挥了挥手,莲青复又将拿出的银两放了回来,如意细观察善奴却见那眸底有一刹那的失望之意,看来这善奴还是个爱财的,这样的人虽有她的用处却也是极讨人嫌的,当时她害她的时候说起来是为了报宁采女的恩德,但若宁采女不许她大笔银钱想来再大的恩德也不会令她冒险,留这种人在身边早晚也是个祸害,不过现在还不是除掉她的时候,舒妃和宁采女的勾结的事她算是个证人,到时候万一闹到皇帝跟前,也好人证物证俱在,想着,她哂笑一声又道,“你放心,你的嗓子我必会好好儿治,到时保管让你的嗓子如黄鹂一般。”
善奴一听,隐去失望之色,满转为喜色:“奴婢多谢郡主,奴婢告退。”
善奴刚听开,却听木莲冷哼了一声道:“说什么吊死的,明明是被人生生勒死的。”
“哦……”如意回头道,“刚你为什么不说?”
“以郡主的聪明,郡主不追究必有用意,奴婢怎敢随意戳破?”木莲笑道。
冬娘道:“木莲,你确也是个水晶玻璃心肝儿人,这件事不宜闹大,倘若一时逼急了善奴将事情闹将出来反倒不好,只是可怜了那赵修梅了。”
如意叹道:“将她好好儿葬了吧!”说完,她觉着有些犯困,冬娘忙服侍了她上床了,木莲一时出了殿门往抱厦走去,如意只恍了半日神,这个木莲究竟是个什么人?她总觉得她不像个普通宫女,因为普通的宫女没有武功,而木莲却是个练家子,她到底是敌是友一时间也辨不清楚。
刚睡着,却听见冬娘低低道:“小姐刚才睡下。”
如意睡的极浅,立时便醒了,轻唤一声道:“姑姑,你让阿日进来回话。”
阿日轻着脚步便入了寝殿,打了手势比划道:“小姐,刚奴婢在畅元宫守着,发现舒妃娘娘趁夜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如意心中一惊,舒妃病的如此重何故深夜亲自去冷宫,难道她又要与宁采女合计什么,这会子她再睡不着,起了身望了望窗外雨却停了,于是命阿日前往冷宫,黑夜里冷宫益发凝结着千万重化不掉的鬼怨之气,那是早已枯萎的荒草沾了雨露的滋润,在黑色的夜里反凝聚着几点亮光。
本来如意打算和阿日一起去冷宫探个究竟,但想着昨晚她离宫之事还是警惕些好,阿日一个人行事轻便些。毕竟人多目标会大,而她终究不会武功,身子到底没那么灵巧的能飞檐走壁,到时反成了累赘。
阿日只躲在黑暗之中与这夜色苍茫融为一体,这里到处都是残败的枯草,草木萧疏,冷清的可怕,她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飘着一身破烂的白色长裙在冷宫的院子里晃来晃去,嘴里依旧是叽叽咕咕的,而舒妃带着宝霞正静静立在这白发女子面前,那白发女子对舒妃和宝霞却熟视无睹,只是略显烦燥的来回游荡着。
因着宝霞手里提着一盏明黄的六角宫灯,宫灯四周垂着鲜红的流苏,平常倒不觉得这灯笼又多精致,如今与这破败的冷宫比较起来却显得别样的繁丽了,也正因着这明黄的灯笼,让阿日看清舒妃脸上亮晶晶的一片,却是满脸泪痕,她竟然望着那个白衣女子哭的悲戚。
“瑶瑶……”舒妃的声音里满是凄凉,那一声呼唤却是极为亲昵的,她的身子几乎虚弱的快要倒下,就连头上的一支累丝金凤簪也好像压得她抬不动头似的,整个人虚倒在宝霞身上,那宝霞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舒妃倒有些吃力。
白衣女子似有知觉之状,她终于停住了脚步,只立在离着舒妃几尺远的地方睁着大眼瞪着舒妃,虽然她的脸很脏,但却掩盖不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那眼睛再明亮也是蒙了尘的,她忽然嘻嘻一笑问道:“你是谁?”
“瑶瑶,你果真忘了姐姐了么?”舒妃吃力的拖着步子一步步迈向苏君瑶,那眼睛的泪还在流个不停,“瑶瑶,我是姐姐……五姐姐……”
“姐姐……”苏君瑶念念有词,忽然她往后急退了一步,惊恐的瞪大眼睛,伸出乌黑的手指着舒妃道,“是你,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将我打入冷宫的。”
“瑶瑶,姐姐对不起你,可姐姐没有办法……没有一点办法……”舒妃小声的抽泣着,“姐姐自觉日子不久了,在临死之前想过来看看你……看看你……”
“哈哈哈……”苏君瑶突然发出一声狂乱的尖笑声,风拂过吹起她满头及腰的白发,早已破成条的衣服亦随着长发飞舞,她赤着双脚,衣不蔽体,更显得有凄艳的鬼魅,“我没有姐姐……没有……”
一股苦涩的味道迅速袭卷的舒妃,她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万箭穿心而过,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敢踏入冷宫半步,因为她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她的亲妹妹,如今她早已不想再活,她不想再被木偶一样被皇后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死之前,她想跟她的妹妹惭悔她犯下的过错,可是当她看到瑶瑶这般时,她再也没有勇气乞求她的原谅,瑶瑶才十九岁啊!却是满头白发,痴痴傻傻,你个蝼蚁般的活在这座坟墓之中。
看着她憔悴如斯,脏乱不堪的脸,看着她枯败干涸,冰冷死灰的眼,她的心,只碎成微末如尘的齑粉,被风吹散了便再也不能回头,这是她一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可是她不后悔,若重新来过,她一样会做如此选择,因为这座深宫又何尝不是一个披着繁丽外表的冷宫,她的心被藏在这深宫之中也变得冷了硬了,可就算再冷再硬,心底深处的那点柔软从不曾消散,所以她无日不活在痛苦自责之中,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的孩子,她必须要保护她的孩子,还有她舒妃的头衔。
她痛苦的哭道:“是姐姐对不起你,你若恨姐姐,此刻便杀了姐姐吧!”
宝霞急道:“娘娘,不能啊!”
她不知打哪儿来了一股强大的力气,竟用力的将宝霞一推,那身子好似也有力了几分,她平静的走向苏君瑶:“瑶瑶,若姐姐你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你这样的活着,不如跟着姐姐一起死了可好?咱们来世再做姐妹,姐姐必不会再害你,必不会……”
“娘娘——”宝霞忽然惨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苏君瑶将舒妃扑到,苏君瑶的手已掐向舒妃的脖劲,因长时间指甲未剪,那满是泥垢的尖长指甲嵌入舒妃的白腻的肉里,那白腻之上迅速被染上一道黑色的印迹,那印迹里还渗出了几点水珠,舒妃放弃了一切抵抗,只任凭自己的生命渐渐消失,喉咙口里发出沉闷的咳咳声,舒妃的太阳穴已是青筋暴露。
宝霞再顾不得,连忙将灯笼扔在地上,伸手就想去掰开苏君瑶的手,舒妃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宝霞的手,一双眼含着泪的看了一眼宝霞,宝霞只哭的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突然苏君瑶的手松开了,舒妃猛烈的嗽了起来,直嗽的脸色紫胀,苏君瑶只瘫坐在地上,怔怔的盯着舒妃,轻轻的唤了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