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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一章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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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陆沉一边略带自得之色,嘴上则埋怨着吐苦水,“当时你齐静春乱点鸳鸯谱,抛给贫道一个天大难题。来而不往非礼也,贫道就干脆当回牵红线的月老,看到底是谁棋高一着。”

陆沉说这些混账话的时候,满脸坏笑。

只是贺小凉无动于衷,由内而外,皆是如此。

这让陆沉觉得很没劲。

她的性子太像大师兄了,若是像二师兄那样的,才有趣,但是有趣归有趣,相处起来绝对不轻松。

比如小镇走出去的杏花巷少年,马苦玄。

陆沉在耐心等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期间,直白无误地告诉贺小凉,陈平安送出手的两颗蛇胆石,他和她的各占其一,这就如同一条河的两岸,而那几张药方,尤其是“陆沉敕令”四个朱印,则是一座桥梁。

虽然这是陆沉的一桩深远算计,其实谈不上什么恶意。

恰恰相反,这才是陈平安离开小镇之后,气运一事,能够否极泰来的一半原因,一半是本命瓷破碎,次次吸引机缘却次次错过,只是靠着天生命硬,靠着一股子娘胎里带出来的犟劲,或者说作为关键棋子的特殊身份,硬生生熬到了大局落定,等到了后续冥冥之中,一些无形之中的天道补偿。

至于另外一半,就是他陆沉的手笔了。

可能齐静春早已看穿,但是愿意顺水推舟,相信陈平安吉人自有天相,懂得取舍,故而乐见其成,看不见的人,如陈平安自己,自然毫无察觉。

因为桥梁搭建而起之后,陈平安与贺小凉出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牵连,福祸相依,一起分摊。

所以说,陈平安分去了贺小凉足足半数的福缘!

话说回来,寻常人接纳这份机缘后,说不定早就暴毙了。

若是命薄如纸,别说是倾盆大雨,一滴雨水就给打穿了。

或是哪怕命很硬,却一意孤行,什么都敢拿都敢要,有些看似很小的因果,最终来得排山倒海,别说是福禄街的青石板路,就是西边大山都会被摧毁得半点不剩。

陆沉初衷并无恶意,但是至于陈平安会不会被撑死,因福生祸,陆沉是全然不在乎。

无非是事后间接证明,你齐静春看错了人而已。

听过了一位道家掌教的泄露天机。

贺小凉在那一刻,始终心如止水的心境,终于开始出现破绽,如镜面出现裂缝。

她心知肚明,一生顺遂、洪福齐天的那个贺小凉,走到了一处崖畔,是契合大道逆流而上的宗旨,破镜重圆,从此一步登天,还是一步跨出去,坠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只在她接下来的一步之间。

而且哪怕选对了,也未必能够像之前的修行,那么一日千里,毫无阻滞。

当时已是她万事如意的人生中,最为险峻的时刻。

尤其是那种身不由己、沦为棋子的感觉,糟糕至极。

修行,可不是为了去当一个大人物的牵线傀儡,哪怕这个大人物是陆沉,是青冥天下的一教掌教!

比起之前的那一次,还要让贺小凉感到心烦意乱。

在她十四岁那年,她成功斩断赤龙的那一天起,少女贺小凉就发现师父看待自己的眼神,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单纯的少女开始知道,那种会让她感到一丝不舒服的眼神,已经不单单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祥,而是夹杂着男人看待女人的意味。

但是当时掌教祁真正在闭关,神诰宗上下紧张万分,

在她离开神诰宗去往骊珠洞天之前,老人便直截了当与她说了,打开天窗说了一番亮话,要她做一对道侣!

老人还说,他为了她,甚至可以离开神诰宗,做一对逍遥快活于高山大泽、不用计较世俗眼光的野鸳鸯,若是贺小凉不愿颠沛流离,那也无妨,大不了继续做表面上的师徒,暗中结为道侣,老人保证那部阐述双修大道的残卷,可以让师徒二人都跻身上五境,绝非拙劣下作的房中术、采阴补阳之流。

贺小凉不愿意。

而且没有任何虚与委蛇,若非当时老人没有把握无声无息地拿下她,恐怕早就出手了。

这才有了去往骊珠洞天的那趟远游。

因为有些风景,贺小凉只想独力走到山巅,亲眼去看。

其实对于什么世人眼中的双修之法、什么悖理风俗的师徒道侣,贺小凉并不是那么看重,也无多少偏见。

贺小凉只重大道!

道家真正上乘的双修秘术,其实远远不是凡夫俗子误以为的那般不堪,

是性命双修的一个旁支,甚至不会被划入“也是道”的诸多旁门左道当中。

旁门左道,之所以听上去贬义,其实在山上练气士而言,无非是无法直达上五境而已,一样是了不起的登山大道。

在贺小凉从大骊返回后,那位授业恩师,彻底撕去慈祥长辈的伪装,循循善诱,言语胁迫,愤懑恫吓,手段百出。

贺小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对得从容不迫,但是内心深处,她觉得有些可悲,因为她知道这就是老人所选的大道,但是太小了,太偏了,她不愿意陪着老人,走这条尽头处风景远远不够壮丽的狭窄道路。

之后,风雪庙陆地剑仙魏晋进入南涧国,老人误以为是贺小凉请来的援手,一时间收敛许多,不曾想贺小凉拒绝了魏晋,魏晋浑浑噩噩,醉酒骑驴远去江湖,这让老人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好事多磨,那个与他辈份相当的年轻道士,修为不高,却敢庇护贺小凉,跟他当面叫板,还撂下一句令人背脊发寒的狠话,又让老人进不得退不得,十分为难。可说来好笑,那个家伙很快就匆忙赶往中土神洲,匆忙到只能跟贺小凉有过一场私下谈话,不管如何,贺小凉并非像外界所想那般,依附于小师叔,而是选择勾掉神诰宗的在册道籍,这让老人觉得真是柳暗花明一村又一村,机会终于来了,但是掌教祁真对此颇为宽容,力排众议,不追究贺小凉的背叛宗门,其余一干神诰宗长老,虽然几乎人人愤懑,觉得宗门养了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是既然掌门天君都发话了,也只好作罢,只有贺小凉的师父,想要下山“诘问”于她,依然被祁真劝回山门。

说是劝回。

其实当时已经跟随陆沉去往大骊的贺小凉,听闻消息后,她比谁都清楚,掌门祁真一定是强行拦阻了老人,说不定还是大打出手,才将老人打回了自己府邸。

因为一旦没有了她,老人那条原本早已风雨飘摇、破败不堪的大道,就要彻底断绝。

以老人执拗的性格,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但是注定一切徒劳。

因为她身后站着陆沉。

是一个能够对天君祁真随意发号施令的存在。

贺小凉思绪万千。

一直没有回答陈平安的问题。

陈平安便只好安静等着。

“陆沉再深谋远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贺小凉突然眼睛一亮,猛然站起身,似乎解开了心中某个死结,“原来缘来,就是天作之合。”

但是贺小凉又蓦然心神颤抖起来。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年,只看出来了有缘却缘浅。

这才是她的大道本心。

但是为何现在却会觉得缘来缘深?甚至还会觉得是“天作之合”?

这还是陆沉这位道家掌教的推衍计算!

果不其然,心湖之中,有个懒洋洋的嗓音略带笑意,“不错,能够想明白这一点,说明经此一役,扪心自问之后,你交出了正确的答卷,你的心镜裂缝已经弥补齐全,哪怕是将来再有重创,也不至于像今天之前,极有可能一裂即碎,接下来,你可以去往俱芦洲闯荡了。”

“事先说明,贫道可没有偷听偷看,只是之前早早在你心湖埋下了一点东西,当你得出答案后,就会解开,贫道便能知晓了。”

“不说这些,那么最后,贫道又有一问需要你扪心自问,你应该如何处置陈平安呢?”

“嗯,这么说话有些文绉绉了,不是贫道的一贯风格,不如换成‘贺小凉,摸着你那深藏不露的胸脯,问一问你的良心,要不要斩草除根,将你眼前这个暂时不知缘是善恶的……有缘人,一掌拍死,以免心结成死结,坏了将来的大道根本’?”

容颜极美的年轻道姑,望向坐着的少年。

她面容潮红,她眼眸冰冷。

陈平安与她对视。

如坠冰窖。

腰间养剑葫内,初一和十五蓄势待发。

杀不杀少年?

好像都会是陆沉的意料之中,算计之内。

第一次,是贺小凉要过自己那一关,这一次,则是要过道家掌教亲手布置的一关,当然陆沉不会倾力而为,否则就跟直接杀人无异了,他显然对贺小凉是寄予厚望的,不至于自己打自己耳光。

貌美道姑第二次扪心自问,森寒眼神,逐渐变得媚眼如丝,更不用说脸颊绯红,让她那张原本端庄的容颜,变得让人感到极为陌生。

只是心湖之上,涟漪大振,惊涛骇浪,苦不堪言。

陈平安一言不发,死死盯住那位言行古怪的神诰宗道姑。

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传说中擅长蛊惑人心的狐妖,变幻成了贺小凉的模样,否则怎么可能判若两人?

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生死一线。

贺小凉情不自禁地双手扶住桌面,渗出汗水,鬓角青丝絮乱。

贺小凉心扉门外,一声叹息,轻轻响起,像是强行压下了贺小凉的心湖洪水,“贺小凉,其实贫道早就给出答案了,只是你被大道蒙蔽心境,你杀也好,贫道会拦住,不杀也罢,贫道也不强求,都可以通过此关,偏偏你既拿不起,又放不下,浑浑噩噩,最后还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竟然想要杀了陈平安,再与之冥婚,既可斩因果,又自认无愧,真是可笑至极,如此功利手段,真能助你通向山巅?你有没有想过,人家陈平安为何事事坎坷,却能够活到今天,你事事顺遂,资质卓绝,偏偏连这最容易迈过的门槛,都走不过去?”

贺小凉这位在一洲之内高不可攀的真正仙子,颓然坐在凳子上,脑袋趴在桌面上,面如春潮,大口喘息,那双眼眸之中,竟然有些水气,雾蒙蒙望向对面的少年。

眼神之中,既幽怨又愧疚。

杀意全无。

看得陈平安一头雾水。

怎么?

我没欺负人啊,这不养剑葫里的飞剑还没出呢。

再说了,就眼前贺小凉那么大一位练气士,自己就算初一十五尽出,甚至是加上做样子的降妖除魔,也是一个输字和一个死字。

贺小凉久久回神,雾气渐无,春潮渐退,心神大定,她站起身,对少年笑了笑,她总算变成了陈平安初见的那个神仙女子,白鹿作伴,仙气袅袅。

她斩钉截铁道:“陈平安,等到你哪天死了,就会是我贺小凉的郎君!”

她最后,竟是坚定了一半的本心,做出了最早的那个决定的一半。

不杀人,却结缘。

心湖之上,陆沉的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缓缓响起,“福生无量天尊。贺小凉,即刻起,你已入贫道陆沉门下,为嫡传弟子第六,可在俱芦洲开宗立派。”

陈平安呆若木鸡,下意识脱口而出:“贺仙师,你说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不然你再说一遍?”

什么死了什么郎君的。

陈平安愈发确定,眼前这个“贺小凉”,多半是喜欢捣乱玩笑的山野狐魅。

贺小凉有些羞赧恼火,瞪了一眼占自己便宜的陈平安。

她深深望了一眼陈平安,然后就此离去。

陈平安始终坐在原地,眉头紧皱。

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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