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已经近乎冻僵的时候,电梯停住,两扇门无声地向左右分开。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拉上夕夕,一步跨出去。
电梯外也不见得多暖和,但温度肯定高于电梯内,最起码四周已经没有寒气无休止地涌上来。
我们的立足之处仍然是一条黄金短廊,短廊尽头,才是两扇彩绘的黄金大门。
“走。”我只看了夕夕一眼,她没容我开口,便告诉我这一个字,表示自己还撑得住。
我们稍微喘了口气,走过短廊,到了那扇门前。
“真正的较量终于要开始了。”我在心底自言自语,然后双手齐出,推开了那扇门。
虽然是在地底,但门内居然有一堵影壁墙,遮挡住了我的视线。当然,那雕琢着龙凤呈祥、鹤舞昆仑的墙也是黄金铸成,等于是一块巨大的金锭横放在那里。
绕过影壁墙,我就到了在视频通话中看到的那个地方。唯一不同的,现在书桌前面另有一张宽大的长条几案,一个死气沉沉的男人正睡在几案上。
燕涂鸦就站在几案后面,手里握着一把金色的折扇,轻轻摇动,视线向我们扫了一扫,就重新投射到那男人的脸上。
总的来看,燕涂鸦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除了他对黄金的酷爱之外,五官、身材、胖瘦都与常人无异。唯一的一点,就是他脸上的皮肤是淡金色的,似有病容,又似故意如此妆扮。
躺着的男人是齐眉,已经奄奄一息,只有胸腹部偶尔的微弱起伏,方能证明他还活着,并非一个死人。
夕夕在我的侧后方站着,我们都没有主动开口,以防出现破绽。
几案的四面都悬挂着高清晰度的显示屏,上面分布着几十行数据,以不同色彩区分,正在迅速变化着。
我看懂了其中一行,那是屋内的温度显示,正在摄氏一度和二度之间来回变换着。
燕涂鸦穿得很单薄,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就是身怀绝世内功,否则根本无法在这种低温环境里长期生活。
“你来得正好,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来,也很不愿意见你,可是,你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我的黄金蜗居里,呵呵呵呵,正好能见识我的伟大发现。我说过,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聪明,更擅长在历史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真相——可怕的真相!”燕涂鸦没抬头,但这些话却是对我说的。
我并不能完全模仿燕歌行说话,毕竟我没有经过完整的训练。不过,燕涂鸦与燕歌行也并非天天在一起的熟人,而是明面上兄弟暗地里仇敌的两个人。他对于燕歌行的了解,不一定比我更深。
“哼哼。”我哼了两声,然后紧闭双唇,等他继续说话。
历史之中当然有很多隐秘的东西,因为所谓“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资治通鉴》《史记》《二十四史》等等,莫不如是。有正史,自然就有野史、民间传说、坊间八卦之类,究竟哪一种才是真相,已经无法查考。
当今天下,即使是研读历史一辈子的历史系大师,都无法完整地拼凑出一部中国“正史”来。
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成了真理,庸庸碌碌的世人并非哪一个都有慧眼,可以辨别历史的谬误。再者,即使把每一个谬误都辨析清楚,对平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信?还是不感兴趣?还是对于这个话题一无所知?那么,我可以稍稍提示一下,我要说的,事关尧舜禹、夏商周之后的春秋战国之争。那是一个真正的大争之世,英雄辈出,王位流转,只要有足够的才能,就能异军突起,执掌天下权柄。你要知道,那个时代是原始社会末期、封建社会初期,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听懂了吗?那个时候,人民纯朴愚昧,君王自私短视,假如有你我才能的一个人降临彼时,就能一统天下,掌握中原的未来。你我姓燕,此行若能成功,天下都姓燕,何来嬴政大秦、刘氏两汉、李氏盛唐、赵氏南北宋……哥,让我最后叫你一声哥,今天你到这里来,就要死在这里,没有第二种可能。白画神,谢谢你,终于帮我达成了心愿,既不早也不晚,恰恰是在我获得了春秋五霸的江山图卷之时,哈哈哈哈……”燕涂鸦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似乎仍然意犹未尽,背过身去,狂笑不止。
夕夕突然在我肘部一推,那意思很明显,此刻正是暴起杀敌的最佳时机。
我有一瞬间的犹疑,燕涂鸦提及的“春秋五霸”吸引了我,让我想到了爷爷患上老年痴呆症之后,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大门门槛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春秋五霸”这四个字。
当时,没有人去猜测他为什么要写这四个字。如果说他是在练书法吧,字写的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如果说他是心里有事,写的偏偏是个古代历史中的名称,与现代人毫无关联。
现在,我越来越笃信,爷爷是个被疾病折磨而死的奇术高手。他生前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都有可能是饱含深意的,只不过没人理解罢了。
“春秋五霸?”我反复咂摸着这四个字。
杀人时机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所以我只犹疑了十几秒钟,燕涂鸦已经回过头来,用扇子指向横躺的齐眉。
“这个人,被称为‘省城第一门客’,在这个城市里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表面看,他黑白两道通吃,既走仕途,又走江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过,看他脑子里贮存的东西,才知道他目前得到的跟应该得到的无法相提并论。他是谁?山东齐氏正宗传人,昔日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后人。他是个很有野心、很有想法的人,看看他的理想,实在让我感动,以至于涕泪横流,嚎啕大哭。比起他的梦想,你我之间的争斗完全落于下乘。”燕涂鸦说。
齐眉是个不简单的人,“省城第一门客”这个尊号不是人人都担得起的。如果他的祖上是“春秋五霸齐桓公”的嫡系,那他的身世和头脑就远超常人,即使成为“中原第一门客”也不为过。
“你知道什么?”我问。
既然假冒燕歌行,那么我说的话越短越好,免得露馅。
“我知道什么?一切,我知道齐眉的一切,也知道鲛人的衍变史、日本人的发展史以及最重要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大海上仙山的详细位置。想长生吗?只要跟着我,就一定能达成这样的梦想;想称霸全球吗?同样能轻松做到。我庆幸自己从小就选择了钻研‘食脑之术’这条道路,时至今日,还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包括你,只要你今天倒下去,二十四小时你,你的所有思想都是我的,哪怕是那些仅仅存在于意识流之中的短暂念头,也一样难逃我的掌控。听说,你在外面为燕王府做了大量工作,也为府中日进斗金、增光添彩。现在,我不怕告诉你,很快这一切思想和荣耀都将属于我,而除了刀神之外,八神将中另外七人都会乖乖听我的,成为我脚下的狗和猫。白画神——”燕涂鸦叫了一声,扇柄一转,指向夕夕的左方。
那边的墙上,挂着十几条牵狗的狗绳,五颜六色,有新有旧。
夕夕向狗绳望了一眼,神色稍变。
“白画神,选一条你最中意的,表演给我们看。”燕涂鸦狞笑着吩咐。
夕夕不是真正的白画神,不会把狗绳扣在自己脖子上装狗去取悦燕涂鸦。这种局面下,不继续演下去,只怕就要穿帮。
“呵呵呵呵,十三少,现在不是游戏时间,还是办正事要紧,免得夜长梦多。”夕夕笑起来。
她不仅精通易容术,而且此刻开口,声音与白芬芳完全一致,甚至比第一次欺骗我的时候更像。
“白画神,我说的话,你没听懂?”燕涂鸦沉下脸来,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亮出了扇面上的八个草书大字——“为佛为魔、天奈我何?”
燕涂鸦果然狂妄,这八个字写下来,“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霸气扑面而来。
“好。”夕夕回答了一个字,缓步走向那些狗绳。
我没有阻拦她,燕涂鸦还没有吐露真言,此刻翻脸,毫无意义。
齐眉一直沉睡,我怀疑他的命已经丢了九成,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燕涂鸦一定对他实施了“食脑之术”,否则,也套不出“春秋五霸齐桓公嫡系亲传”的秘密来。
夕夕的手已经搭上了墙上的狗绳,可以想象,在燕涂鸦面前,白芬芳曾经受过怎样的欺凌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