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血胆蛊婆的五官正在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怎么用力都看不分明。
“放开她,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所有炼蛊师都可以死,为什么她不能死?既然是战争,就一定会死人。我们苗疆炼蛊师唯一看重的,就是这一死,到底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她昂然屹立,语调冷傲,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
这样一个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人,才符合传说中苗疆第一大炼蛊师玉罗刹的光辉形象。
“前辈,她还年轻,又生在和平年代,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我们刚刚认识,我还想好好地呵护她一生,让她由蛇虫横行的苗疆搬到济南来,过很多女孩子都能够享受的现代化生活。她不该死在这里,让花一样的生命中途夭折——”我哀痛于楚楚的死,抱着她不放,喉头哽噎,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楚楚背负使命而来,为了达成使命而死,死而无憾。但是,我还是接受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利刃穿胸而亡。
“你不该遇见她。”玉罗刹冷冷地回应,“炼蛊师是不应该有感情的,那是苗疆大忌。作为炼蛊师,自从踏入这道门槛的第一天,就将自己的身体性命奉献给了万蛊之神,非自己所有。她爱上你,无异于违背了炼蛊师的死誓。所以,她的死,根本不值得苗疆人同情。”
楚楚的身体已经渐渐冷了,她伤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又沿着我的裤脚滴落在地。
我不想再听玉罗刹说一个字,只想抱着楚楚,不受任何人叨扰,静静地坐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
“你爱她吗?”玉罗刹淡淡地问。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对楚楚只有满心的疼惜,但那种情感却不应该称为“爱”,而只是男人对女孩、大人对孩子、兄长对小妹的心疼。
“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字,其中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而不独独是“疼惜”这要种。
“你不爱她,又何必扰乱她的心神?她为何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只不过是因为身处无法进退的尴尬境界,既不能被人所爱,又不能断然不爱,向前走向后退皆是错误。这时候,她能选择的就是死,唯有在此时死,才能永远活在你的心里,成为你心里永远的牵挂。”玉罗刹毫不留情地直指我的内心矛盾,“害死她的,也许就是你。又一次,我苗疆炼蛊师亡于无法弥补的死穴,这就是命,改变不了的命。”
我忽然无比自责起来,视线离开楚楚的脸,茫然向前望着。
“既然不爱她,何苦扰乱她?”我一下子听懂了玉罗刹的话。
爱情只能发生在一男一女之间,金风玉露一相逢,自此后朝朝暮暮永不分离。除此之外,男人不该心疼另一个女人,女人也不该心怀另一个男人。这种唯一性是保证纯洁爱情的先决条件,不可越雷池一步。
我已经有唐晚,心里应该只有唐晚,不可以再留任何角落给任何女孩子。
现在,我明知道楚楚爱我,却没有断然拒绝她,以至于将她逼上了“只求速死”的绝路。
“我错了。”我说,“我害死了楚楚,永远欠她一条命。”
我记起了在索菲特银座大酒店的那一晚,其实血胆蛊婆也看出了不祥的端倪,才极力阻止我和楚楚在一起。
“人死不能复生,你知错了,事情也晚了。”玉罗刹冷笑。
“我要给她报仇,杀光日本人。”我转头看着玉罗刹。
玉罗刹摇头:“你当前最重要的,是祛除心魔,而不是为什么人负罪报仇。心魔不除,你永远看不清未来的路,还会第二次陷入同一条河流。”
“呵呵呵呵……”
“嘎嘎嘎嘎……”
“嗬嗬嗬嗬……”
各种怪笑声从远远近近的樱花树背后传来,无数鬼面伎的脸一闪即逝,似乎都在嘲弄我的无能与无知。
“什么是心魔?我心里怎会有心魔?”我看着玉罗刹,脑子里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从爷爷去世到现在,我始终觉得,脚下的路变得高低不平,每一步都无法踏实,仿佛走在云里雾里一般。
在那之前,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大哥报仇。
在那之后,我脑子里有各种欲望,渐渐膨胀,完全偏离了过去低调、踏实的人生。尤其是当竹夫人恳请我与她一起掌控“镜室”之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别人推崇到一个很高的地位之上。
二十几年来,从未有一个像楚楚这样漂亮、温柔、多情、富贵的女孩子喜欢过我,对我百依百顺,百般维护。以她在苗疆的地位,绝不会为城市里任何一个***、富二代折腰,却偏偏挑中了我。
我其实不该怜惜她的,因为我已经有了唐晚,同时也就失去了怜惜楚楚的资格。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是中国古人早就明白的道理。而且,不仅仅是楚楚,我不应该对任何女孩子有任何好感,洁身自爱,谨守道德底线,做一个道义上的好男人,也做一个济南人都信服的纯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