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我脑中开始不断重复一句话:“如改日前言,当受黎锄厄。”
好熟悉的一句话啊,可这改变不了我重回梦中的处境:
我的身体依然夹在两山之间。
我的头颅依然露在众目之下。
我抬起头,也迷惑的看着,这梦的故事会是如何的继续。
白衣老帅挽扶着这位君侯,叹口气,“大王要尽人臣之道,则行礼以尽主公之德可也。”君侯并未起身,又挪跪向一旁的道者,“我家相父今日把储君夹在山中,大罪俱在我。望列位老师大开恻隐,怜念于我,放了殿下吧。”
于是,我有些疑惑了,这个梦真实的难以置信,我的**已被压迫的麻木不堪,可每次呼吸却能感受到贴面尘土的呛鼻,但一次醒来已经让我记不起是否还有些前情,只有大战时杀戮与毁灭,恐惧与渴望,还依稀残存。但我又张不开口,声带似乎已经断裂。
这种绝望的体验,我想最好只存在于梦中。
那个将我夹在山间的道者却哼笑一声,“贤王不知天数。这殷郊违逆天命,怎能逃脱?大王已经尽过君臣之礼,不可再逆天行事!”
我彻底糊涂了,这天数是指什么,这君臣礼节又是什么,为何还说是逆天,而我被压在山中,又哪里能逃。趁他们争论之时,我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看这些人。
道者——体态微胖,通体灰道袍,着红霓袖、束宝石带,穿得很有仙风,但看我的眼神颇为不屑。
帅者——白须甚长,为七八十岁老者。着通体白甲胄,兽吞肩,衬金丝袖大红袍,戴紫绒披风,颇为威武,不过,却从未正视我一眼。
王者——文质彬彬,三十岁上下,黄衣紫衬,隐约露出护心甲,龙纹之内,似乎有个似“田”非“田”的字。他倒是一直在看我。
显然道帅二人并不打算说服这位年轻的王侯,这位老帅甚至甚至有了动怒。围观的士兵也越聚越多,不知何人鼓动之下,竟然用仍沾着血迹的兵器有节奏的撞击着地面,震得我无法听清他们的言语。
忽然间,鼓噪更大了,年轻的王侯面向了我,撮起一撮土,合十为香,口中念念有词,又拜了一拜,并在兵士们拥簇之下迅速离去。还没等我转过神来,骑着鹤的道者们瞬间扬起沙尘起飞,天空再次滚动起了乌云与雷电,回旋的尘暴中穿透着一个恐惧的声响——是那个道者的。
“传~~广成子~~推~~犁~~~上~~山~~~!”
耳膜被刺的剧痛,我并没听清这是怎么回事。眼前景象立时让我的明白,这灰衣道者举手一招,轰的,一座巨大的器物从空中落下,锋刃直插地下,土石像薄纸似得撕裂。白衣元帅的巨人连忙随从上前,扶住把手。
这分明是在乡间见过的犁锄,却是如此巨大,犁掉我这鲜活的生命,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刑罚。
“广成子!速速上山!莫违天命!”声响越来越大,双耳也痛到极点。我开始惊惧了,我竭力扭动脖子,徒劳的尝试让自己醒来,甚至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这就人类死后的审判,我在人世之间肉身难道已经冰冷?我的父母会在灵堂前会不会悲伤过度晕倒?我的同学朋友会怎样回忆我这个人?我的……
为何不给我黄泉路上的孟婆汤,让我赶紧忘却记忆,摆脱恐慌。
终于,一位道者姗姗来迟,卸下背上的玉罄,握住犁前的绳索,负在身上。泥土开始抖动,槽沟缓缓逼近,我明白,行刑者终于来了。
我抬头望去,这位道者,踏黑靴,着青袍,顶霞冠,面有浅须。四目交汇之时,身体微微一颤。
他竟然开始落泪。
如果我的眼泪是因牵挂之处的忧伤,这道者的眼泪分明却是怜悯,而仁慈,却是周遭虎狼般的兵士、散道们不曾有的。
这道者一边推着车,一边流泪而唱:
若改日前言,
当受黎锄厄。
只因出口愿,
今日怎逃脱。
……
广成子,扶犁的死神……我默默的念着,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努力不让这个名字在醒来前忘掉。
一歌罢了,犁锋将至,我听到的喃喃入耳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徒儿,原谅为师吧!”
巨犁锋利的刀锋刺破我面前的大地,刺穿了我的双目,绞碎了颅骨,凛冽的痛仿佛割断了整个灵魂,像被刀片一万次的收割过。
这次,我看到了一群百灵。
我真的以为自己死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