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就自己的身份、地位而言,就算惩处也严重不到哪儿去,但仕途必然就毁掉了呀。
其实留家在会稽的地位,就跟原本孙家在吴郡的地位相似,都只是普通的乡下小地主而已,孙坚原不过县丞,逮着个剿黄巾的大好机会,先后被朱儁和张温相中,那才平步青云,终于做到长沙太守。这人一上了二千石,就好比掀开了头顶的玻璃天花板,前程乃无可限量。留赞想要仿效孙坚,那得撞大运,先从军而为军将所器重,那就容易建功啦,功劳也不易为他人所吞没。
在原本的历史上,留赞的人生轨迹正是如此,偏将军凌统前往会稽募兵的时候,一眼相中了他,就此借着孙吴崛起继而建基的东风,一步步迈向高位。
所以从感情上,在朝廷和孙氏之间,留赞还是倾向于后者的,因为他这种地位的人,只有趁乱才能起家,只有依附新兴势力才有可能蹿升。不由经学正途,纯靠军功得居高位,这条道路在西汉中期以后就基本上断绝了,只有逢着大乱才可能重新贯通。
可是终究自己还并没有被孙家看中,反倒是外来的、代表朝廷的幽州刺史是勋劝说自己投降。留赞不傻,他明白是勋若是不器重自己,刚才直接下令乱箭齐发,把自己跟麾下两百人全都射成筛子就成了,没必要再要挟投降,更没必要当面相劝,费那么多唾沫星子。那么,自己要不要把握住这个上升机会呢?只可惜老家目前还在孙家手中,万一王师这仗打不赢,自己就被迫要弃家远走幽州啦,内心深处能够抛舍得下乡梓和家人吗?
所以留赞仍然犹豫不决。是勋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温言引诱道:“吾本北海小吏耳,数年间因功而至于此。今曹丞相欲挽汉基,任人唯贤,因才是举,孙权安得比拟?汝在会稽,恐将永沉下僚,若能从我,前程无限矣。”意思是说,你看我今天做到刺史高位,眼热不眼热?只要肯投降,你也是有机会的!
是家的地位很特殊,高不成、低不就,既不算世家豪门,也非普通乡下寒族,属于一郡一国的地头蛇。可是换个角度来看问题,也能说是家可高可低,既有机会积累为世家(只要以经学立业,累两三代至于州郡,甚至入朝为公卿,对此是勋算是开了个好头),也有可能沉沦下户(倘若连续两三代都只出是著那种货的话)。所以是家子弟跟世家能够勉强搭得上话,而是勋在留赞面前,也大可伪装半寒门,拿自己举例子来夯实留正明的信心。
而且是勋又说:“吾今所率舟船,自幽州千里蹈海而来,吴会之地安得有此?今朝廷重振,曹丞相已控十州之地,比之孙氏,小大之势明矣。汝今不降,诚恐异日再无机会,将与孙氏并为齑粉矣!”
摆“事实”、讲道理,是宏辅辩舌一弹,当世能与拮抗者真寥寥无几,留赞不禁就有三分心动。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如今自己和麾下郡兵的性命全都捏在对方手中,对方要你投降,真敢说出口一个“不”字吗?就算留赞天生的忠肝义胆、铮铮傲骨,可如今孙家还到不了让他以死相效的地步啊。因而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叩首:“末吏愿降。”
是勋也知道留赞穷蹙而降,这事儿做不了准。比方说姜伯约之降孔明,倘若诸葛亮没把他带回蜀中,而仍留陇上,等到战事反复,曹魏大举来攻的时候,还说不定姜维会不会临阵“反正”呢。收服人心,要求恩威并施,如今自己的威是足够震慑留赞的,但还震慑不了孙家,留赞肯定会暗藏一份心思,那就暂且先施以恩惠吧。
于是即取曹操所予的空白公文来,当场署留赞为鄮县县长,使参军事,然后把他跟手下两百多人全都装上了船。当日午后,是勋即派船只押送留赞所部前往如皋岛——这些会稽人放在身边不大放心,还是先送回去做苦役好了。留正明则暂留在是勋军中。
即便留赞是不情不愿地勉强归降,在下无统属、外无救援的情况下,他也做不出什么事儿来,是勋暂且可以放心用之。不过这也终非长久之策,是勋琢磨着是不是再跟会稽兵打上一仗,以使留赞观吾军之能战耶?希望吴郡的兵马不要那么快就来,否则自己就只有跑路一途可走啦。
机会倒是很快来了,数日后,是勋还在鄮县港口操练士卒,同时把从海外归来的会稽海船陆续扣留之际,突然有哨船来报:“有舟师出浙江口,旗帜书‘钟离’二字。”
留赞和司马阙都说:“此必楼船都尉钟离绪也。”于是是勋就问啦,你们能够判断出他有多少船只,有多少兵马吗?留赞答道:“钟离都尉统会稽军事,然麾下兵卒不过两千而已,浙江有楼船一,蒙冲、斗舰二十数,远不及我军。”是勋点点头——这跟哨船的探查是基本相同的,可见留正明说的是实话——“乃可与之一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