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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曳尾泥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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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权,自从诞生之日起,便成为君权的极大补充,同时也是强大的竞争对手。秦代与汉初的相权异常强大,即便分而为三(左、右丞相与御史大夫),亦足以与君权相拮抗。逮至武帝,因为原本把握相权的军功贵族其势渐衰,遂利用这一良机,“独尊儒术”,一方面将君权哄抬到天之所授、无可动摇的地位,另方面则以手无兵权的儒生为相,统领外朝,而以新的军事贵族为大将军,建设内朝。内外朝的分立,使得相权在制度上受到分化、削弱。至于东汉,不置丞相,内朝大将军录尚书事有宰相之实、之权,外朝三公有宰相之名、之尊,名与实不相符合,君权遂彻底陵驾于相权之上。

然而制度因形势而改变,当君权陵替之际,相权便相应坐大。首先董卓自称相国,事总内外,位于三公之上,其后曹操废三公而任丞相,将内廷的尚书台由天子亲御改为丞相的属官,名、实,尊、权就此一统,不但恢复了汉初的局面,甚至更进一步。

有趣的是,受曹家影响,其后蜀汉、东吴亦皆置相,而曹魏自篡汉后,却又恢复三公制度,重新抑制相权——唯有掌握过相权者,才知相权坐大之可怕,刘备、孙权则未能明也。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称丞相是在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征辽东、平乌丸之后,南征刘碑前。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冀州提前收得,北方战事暂且止息。中原局面便与原本历史上的数年之后差相仿佛。于是乃有废三公而置丞相之论。

因而曹德提出此事。以问是勋。是勋事先没有得着消息,闻言略略一愣,随即笑道:“此亦常情也。主公不为丞相,则谁敢肩并之?”如今曹操为朝中第一人,兵雄势强,无人能比,三公虽有高下,终究是同级。可是谁敢跟曹操同级呢?

曹德直皱眉头:“何不做大将军?”东汉朝的大将军多由外戚担当,其品秩并不在三公之下,但大家伙儿都知道,三公是虚的,大将军才是实的。

是勋一挑眉毛:“大将军例录尚书事而制内朝,三公则御外朝,今天下未定,事权须一,内外若不总统,何以成事?”虽然政归内朝。但外朝也不是彻底的摆设,还是能够起一定作用的。要再这么两套班子,倒是便于皇帝统御群臣,但不便于曹操一总军政大权啊。当然啦,这话是勋不好说得太过明白,只能说“何以成事”,办起实事儿来会多方掣肘,比较困难啊。曹德斜瞥着他:“如此说来,宏辅是赞同此议的喽?”是勋笑道:“其势如此,非个人所能扭转也。且为国家计,为曹家计,有何不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意识到曹氏将代刘氏得而天下,曹家班中人只是盼望着主公再进一步,则自己也能跟着升官掌权。只是随着曹家在军事上的连番胜利,他们将会在这种心理下,把曹操拱得越来越高,直到前面除了皇帝外拱无可拱,那么,代汉也便顺理成章了。

即便曹操真跟他嘴头上说的那样,是汉室的忠臣,真走到了那一步,他也不敢逆潮流而行,否则不但自己死无葬僧地,就连曹氏一门都将覆灭。所以他只好用一句“设天命在孤,孤其为周文王乎”来拖着——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们还是寄希望于我的儿子吧,左右不过多等几年而已。

就是勋本人而言,他一直在暗中助推此事。然而论其根由,并非因为他是曹家班中人,或者曹氏亲眷,而是因为汉室已然腐朽,若不利用改朝换代的机会来一场彻底清扫,积弊将无法缓解。当然啦,最好的清扫方式是来一场大混战,直接把前朝给灭了,而象禅让这种把戏,就如同当年王莽代汉一般,后患实在太大,很难从根子上疗治沉疴。但没办法,若用前一种方式,全社会都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是勋从狼上相信“革命”要强过“革新”,但当身处其中的时候,情感上还是希望来场“革新”吧,“革命”……实在太过血淋淋了……

然而他跟曹德虽然相交莫逆,很多事情相关自己离奇的出身,也是不敢坦然相告的。所以他跟曹德说,你哥要做丞相,这事儿是大事所趋,反对也无用,咱们坐观就好了。他劝曹德说,你不要赞成,身为曹操的亲兄弟,你不必在乎那点点儿拥戴之功,但是也千万不要反对,否则极易造成曹氏的分裂,给野心家以可乘之机。

是勋嘴里这样劝曹德,可是心中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我此番立功朔州,在京中引发怀疑和嫉妒,自己、诸葛亮等人身在局中难免懵懂,可是荀彧、郭嘉他们是一定能够瞧得出来的呀,为什么谁都不言不语,倒要个小吏吴质来提醒自己呢?

好吧,荀氏、郭嘉,与自己略有心结,贾诩跟自己交情不到,这些人瞧出来了故意不说,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都可以理解。可是从前没有想到,今天曹德一提才想起来,董公仁也在都中啊!公仁最熟此中之道,又与自己交情颇深(虽然比不上曹德和鲁肃),为何不肯相劝呢?是因为忙着推曹操当丞相,所以偶尔忽略了,还是别有隐情?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的一生,可以说受到两个人的影响很大,一是荀彧,劝其行霸道,为诸侯之伯以辅天子,另一个是董昭,劝其行王道,代汉自立。这两人所在的派别,最终将会引发外在和缓,内里却凶险万分的对抗。是勋本人终究主要靠自身才能而非姻亲关系才加入曹家班的,跟曹德没法比,无可翩然坐观也。必须要拉一帮打一帮。那不用说了。肯定是帮忙董昭对抗既是世家大族的代表。又反对改朝换代的荀氏啦。而倘若董昭并不信任自己,甚至与自己暗生龃龉,自己以后的位置可就很难摆正喽。

不成,我得想个办法点一点董昭,让他明白,我愿意跟他坐在同一条船上,可别故意把我推落水,对他没好处。

是勋脑袋里转着这些圈儿。与曹德的对谈就不禁有些敷衍,前言后语常不连贯。曹德瞧出来了,就问他:“宏辅似别有所思乎?”是勋本来想以途中劳乏来搪塞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回答道:“乃虑朔州之事也。虽然不得不辞其职,亦恐行百里而半九十九,功亏一篑。”

曹德说好吧,都中之事,我就暂且不烦你了——等你从高密扶柩而回,呆上几个月。自然明白。我正要向你请教朔州之事,你可详细说来。我争取萧规曹随,不更动你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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