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对这种显然把她当小孩逗的行径十分不齿,心道想当年你还得唤我一声姊姊,不过一回想,卫十一郎上一世似乎从未叫过她阿姊,张口闭口都是“钟阿毛”,十分目无尊长。
这孩子到两岁半上还不会说话,然而不鸣则已,开口就是整句,结结实实把钟荟给坑了:“阿毛抢我糊糊”——倒也没冤枉她,但这事都过了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多大的仇怨,叫他憋了三个月憋出这么一句。
其余几人第一次见到卫琇,毫无防备地被他那一笑晃了眼,在那鸟毛四处飞扬的昏暗小铺子里结结实实感受了一把何谓蓬荜生辉。
年表兄恍惚间甚至感到有一股挟着夏日清晨山林气息的清风从堂间吹过,屋子里的鸟屎气味瞬间都没那么浓烈熏人了。
钟荟一看到兄姊们脸上流露出常山公主般的神情,顿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姜悔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最快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将两个妹妹挡在身后,向这一看便知出自膏腴之族的少年郎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公子,家妹从未独自出过门,您恐怕是认错人了。”
钟荟这才想起自己这回并未乔装,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望着她庶兄瘦削却挺拔的背影,顿感扬眉吐气,真想叫钟蔚那厮来看看,什么才是为人兄长该有的样子。
卫琇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他这一套近乎,说不定于人家小娘子的闺誉有损,连忙收起那因亲切而略显佻达的笑容,正色对姜悔施了一礼道:“惭愧,确是在下认错了,望足下与女公子见谅。”
姜悔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大约是草木皆兵了,皆因前日听他乳母谭嬷嬷说近来洛京城中屡有孩童走失,丢的都是十来岁的美貌女童,他二妹虽小了一些,可架不住她格外貌美啊。
然而眼前的少年郎目光清朗,神色坦荡,怎么看都不像个登徒子,且姿容如此出众,自己不叫人拐去就不错了,大约是真的认错了人。
可没想到这小郎君顿了顿,又对着姜悔和年表兄问道:“在下卫琇,在家中排行十一,敢问两位兄台高姓大名?”
姜悔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分明就是不好打探小娘子的名姓,另辟蹊径地从兄长处下手呢!凭你长得好又如何?凭你是卫家人又如何?
然而对方已经自报家门,他也不能失礼,只得僵着脸不情不愿地道:“在下姜悔,在家中行二。这是在下表兄马融。”阿年一年到头难得听到几回大名,竟未发觉是在唤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学着他们的样儿行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礼。
姜明霜在一旁悄悄扯扯年表兄的衣摆,小声用济源话问他:“哎,就是那个卫十一郎莫?”阿年恍然大悟,与表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怪道这么俊!”
钟荟这些日子一个不防就被这两个人灌一耳朵济源话,眼下能听个*不离十,心道卫十一郎什么时候都成了闻名遐迩的洛京名胜了?
卫琇听闻他们是姜家人,略一想便猜到大约是宫中姜婕妤的亲眷,他离京多年,只大概知道姜家的发迹史,见这清秀俊逸的少年郎气度不俗谈吐温雅,心下有些诧异,不过卫家人素来好涵养,面上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依旧一派温文和煦。
姜悔只猜对了一半,卫十一郎确实是不怀好意居心叵测,不过觊觎的不是他家宝贝二妹,而是他二妹的宝贝蜜饯。
钟荟看着庶兄一脸戒备,忍俊不禁道:“阿兄,无妨,妹妹和卫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确实欠了人家钱。”
忍不住又含沙射影地刺了卫十一郎一下:“公子记性真好,上回多亏公子仗义疏财。”
她一行说一行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摸出块半两重的素银饼子,大大方方地递给他,用公事公办银货两讫的口吻道,“公子收好,不必找了。”言语间浓郁的市侩气简直打消了姜悔对他好妹妹与外男私相授受的疑虑。
卫十一郎一脸当之无愧地接过来,全没有要找钱的意思,转手就给了招呼他的老店主,指着一只单脚用麻绳拴在架子上的鹩哥道,“这只看起来不错,会说些什么?”
钟荟也不懂挑鸟儿有什么门道,乍一看觉得一排五六只鹩哥儿中就属这只毛色最稀拉干枯,圆溜溜的眼珠子也有些无精打采,心说这卫家小子眼可真瘸。
卫十一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对着姜悔解释道:“雌鸟比雄鸟更擅学人言,声音也清脆。”
“卫公子真是行家,”掌柜先前只从衣着气度判断出卫琇家世不一般,没想到如此不一般,半躬着身子一脸为难地道:“倒不是小的不愿卖,可这鸟儿上回叫个客人教了几句玩笑话......”